那丫鬟是个再伶俐不过的,立时知晓其意,掩嘴笑道:“总归夫人已经把话儿带到了,成与不成,皆不与夫人相干。”“可不是。”俞氏姿态优雅地转了个身,一手抚着那朱漆栏杆,一面轻笑:“这头儿嫌弃人家名声不好,那头儿却巴着人家上头的贵人,偏脑瓜子又不够用,背后还去议论人家,竟还叫人家听了个正着,这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有脸觍着脸凑上去叫人打,真真是……”她摇着头,拿了帕子半掩着唇,轻笑道:“还好这不是我肚子里蹦出来的,若不然哪,我怕是能怄得吐上几口血。”那丫鬟陪笑道:“夫人是再贵重不过的人,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自然皆是好的。”这话说得俞氏越发笑出了声,瞧来似是心情甚好,消消停停地扶着那小丫鬟去往前头小厅,继续应酬客人们去了。二月初的天气,寒意还是颇重的,忠勇伯府的春宴并未持续太久,才过申初便散了,众人陆陆续续地告辞,万氏和俞氏婆媳二人礼数周到,双双立在那仪门边儿上,满脸笑容地送客人离开。倪氏她们走得有些晚,辞行之时,那万氏的眼底已然有了些许疲色。这一整天招呼客人,又说了好些话,便是年轻些的俞氏亦难掩倦容,更遑论上了年纪的万氏。而饶是如此,那万氏也强打起精神来,拉着倪氏说了好些客气话儿,言辞之间十分殷勤,看她神色,似还不知陈滢方才拒绝了俞氏之事,抑或是知道了却没死心。陈滢对此自不会在意,随众踏过穿堂,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叔祖……唔唔……”这突兀的话音结束于一阵呜咽,仿佛说话之人被捂住了嘴。此时,那仪门前辞行之客颇是不少,众人尽皆吃惊,循声看去,却只瞧见那垂花门后头匆匆闪过了几道人影,仿佛是两三个粗使婆子,却也只是一晃即逝,垂花门后很快便又安静了下来。“这起子小丫头,最不好调理,该好生打几个板子才是。”万氏面色如常地道,视线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扫,语罢便叹了口气,转向众人,面上有几分惭色:“几个不成器的奴才,叫大家伙儿受惊了。”听得此言,人群中有好些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却也无人再多去多问。到底这也是在人家府里,这些后宅私事,外人自不好置喙。直到最后一辆马车驶离了伯府大门,忠勇伯府的侧门重重关上,万氏面上的笑容,方才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怎么回事儿?”她沉着脸问一旁的俞氏,额角的青筋都突起来了。俞氏未及答言,先向两旁看了看,温声道:“你们几个先回去歇着吧。”卢宛音姐妹并那两个年轻媳妇此时皆在,闻言忙躬身应是,很快便离开了仪门。待她们行得远了,俞氏这才蹙紧眉心,低声道:“老太太恕罪,方才那看门儿的婆子一个不妨头,叫人给跑了出来。”“她跑出来作甚?”万氏一面说话,一面快步往回走,面色阴沉的得能滴下水来。俞氏神情微滞,随后连忙跟了过去,恭声禀道:“回老太太,听说是她奶嬷嬷伤势复发,她坐不住了,要出门去请大夫。”万氏没说话,颊边肌肉却在一瞬间绷紧,搭在小丫头肩膀上的手更是用力一攥。尖利而长的指甲,瞬间便刺进那小丫头的衣裳。所幸这季节衣物甚厚,这一下未曾刺破皮肉,而饶是如此,那小丫头还是疼得白了脸,身子抖了抖,却死命咬住嘴唇,没敢吭声。万氏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沉着脸疾步往前走,俞氏亦是一言不发,婆媳二人沿着垂花门后的一条小径往北而去,绕过花园与大片房舍,直走到那最北角的一所荒僻院落之前,方才停步。那院门前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见她二人来了,忙谄笑着上前行礼:“给老太太请安,给夫人请安。”俞氏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后,一面便上前扶住了万氏的胳膊,替下了那个小丫头,柔声道:“老太太,要不还是媳妇来处置吧,您今儿可是累了一天了。”万氏闻言,无力地闭了闭眼,刹时间倦意上涌,几乎将她淹没。那一刻的她,瞧来仿佛老了好几岁,鬓边滑下几根花白的发丝,垂落在面颊边,越发显出了一种颓丧。“还是我来罢,你到底年轻,不经事儿。”她语声迟缓地说道,面容渐渐冷寂下去,沉着脸向那两个婆子抬了抬手。两个婆子会意,上前拨开院门上的锁头,将门打开。这是一间极小的院落,十分简陋,除了两间破败的屋舍之外,便只剩了一院荒芜。婆媳二人来到正房,却见一个穿着家常袄儿、梳着环髻的少女,被两个婆子看管在屋中,另有个管事妈妈模样的妇人,正将一块布巾从她口中取出。那少女钗横鬓乱,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地净是灰,裙子也撕破了几处,一望便知,她这是被人强行押来的,期间怕还经历了一番扭打。一见万氏婆媳进屋,那少女立时不要命般地扑将上来,那两个婆子连拉带扯地拦住了她,她便挣扎着跪在了地下,以头触地,“砰砰”连声,哭道:“叔祖母,表舅母,求求您们,求求您们救救我奶嬷嬷,她快要不行了……她的伤势原就极重……求求您们了,请个大夫来给我奶嬷嬷瞧瞧吧。”她哭得泣不成声,万氏坐在仆妇搬来的扶手椅上,垂目看她,眸色冰寒,毫无动容。俞氏则半低着脑袋立在她身畔,亦是静默无言。摆满了家什的房间里,堆锦拥衾、宝帐珠帘,瞧来倒是比它的外观华丽了许多,房间里也很暖和,屋角摆着个大炭盆儿,里头的炭洁白如霜,竟是上好的。那少女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在屋中回荡着,除此之外,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