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及此,她便在案上虚描出了“大青山”三字,轻声问:“真有这么个地方么?”这像是个地名儿,不过陈滢对此却无甚印象。裴恕半低着头啜了口茶,唇角贴着盏沿儿向上一勾:“真有。”陈滢“哦”了一声,没再继续往下问了。既然真有这么个大青山,不必说,裴恕肯定会去查,而若是有所斩获,他也不会把这五个答案都说出来,只消告诉陈滢大青山就是答案即可。换言之,那密码拼凑出的大青山之名,很可能是巧合,而非最终答案。“目前虽无进展,再等些时候,或许便有了。”醇厚的语声迢递而来,仿若染了清茶的气息,没来由地,让陈滢恍惚了一下。安静的小店,滂沱的大雨,似有若无的茶香,以及那一管如醇酒般使人微醺的声线。有那么一刹,她仿佛平白地便入了梦,耳畔是侦探先生在说话。她下意识地去看裴恕。那张满是匪气的脸,如今被微白而氤氲的雾气半掩着,添了几许柔和。似曾相识。此情此景,在梦中,仿似真的出现过。在那些漫长的数不清的梦里,好像真的有那样的一个梦,梦中的侦探先生,与某人在一间中式茶馆避雨,窗外大雨倾落,而侦探先生一面慢慢地喝着热茶,一面与人讨论着案情。陈滢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指尖上传来微温而凝和的触感,那是瓷器特有的凉滑与坚硬,如若她这一刻陡然滑脱的思绪。门外的瓦檐处雨声如连珠,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鼓。意识以一种令人愉悦的幅度轻微地模糊着,让她有点分不清是真还是幻。“我总觉得,我像是很早以前就见过你。”低沉如酒的声音,蓦地响起,是钢琴连弹后最后落梢的那一尾余音,在氤氲的茫然间,渐至于无。眼前幻像倏然消散。陈滢抬起头,平静地看了过去:“此话怎讲?”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点空洞,似是她的灵魂并未坐在此处,而是浮向半空,俯视着脚下对坐的男女。裴恕搁下茶盏,双手手肘支于桌面,手掌交握着抵住下巴,“唔”了一声,神情略含怔忡。“说来可能你不会信,我有时候会做些奇怪的梦,那梦里的一切都很……匪夷所思。”他说道。而甚至就在说着这话的时候,他都不太能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些语句就这样冒了出来,超出于他的意志,却又顺应着他的本心。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在他的梦里。抑或,是在某个神秘而不可预知的未来。谁知道呢。裴恕摇了摇头,那种怔忡的表情消失了,他换了个姿势,后背靠向扶手,一手撑于案边,另一手则端起茶盏,面上浮起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并无别意,不过胡言乱语罢了,三爷勿放心上。”他低头喝茶,总觉得,就连这道歉的话,仿佛也与他隔了一层。依旧如在梦中。陈滢深深地凝视着他。那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注视,她好似正在看他,却又像是正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她看了他很长的时间,视线渐渐由虚转实。裴恕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然而奇异的是,他觉得,这样的注视,似乎是理所应当的。随后,他便看见她弯起了眉眼。那个瞬间,她的笑容让他想起一种白色的花,绽放在清晨与朝露中,一点也不妩媚,好似还有些寡淡。但,很好看。“我倒是觉得,小侯爷这话,并非胡言乱语,而是实话实说。”还是熟悉的干净的声线,却又在那干净之外,多了一些什么。裴恕没说话。陈滢也沉默了下来。这段堪称诡异的对话,就此结束。雨下个没完,茶馆外的石板路上,渐渐积起一个个小水洼,偶尔一脚踏上去,便要湿了半幅裙子。寻真坐着马车过来接陈滢,下车的时候没看准,裙角便湿了好大一块,她只得拎起裙摆、踮着脚尖儿,踩高跷似地从车边一路走到茶馆廊下,到了安全地带,她才轻吁了口气,拿帕子拭着微湿的发丝。陈滢起身向裴恕告辞。他们已经在茶馆中盘桓了良久,雨势却是分毫未减,郎廷玉便去韩家老宅把车赶了过来,接陈滢回去。“三爷先请回吧。”裴恕立在门边向陈滢拱手。陈滢亦回了一礼:“我在家等小侯爷的消息。”裴恕向她点了点头,顺手接过寻真拿着的青布伞,撑开了,回首看着陈滢:“我送你上车。”那青布伞很大,足可供两人并行,陈滢迟疑了片刻,终未推辞,谢了一声,步入伞下。撑伞的人个子很高,那伞面儿便也离得高,抬头时,能望见伞外的天空,以及身旁那个人的下颌。很利索的线条,不浪费任何多余的一笔,如同他这个人。雨丝打在伞面儿上,顺着刷了油的布往下滚落,连成一围透明的珠帘,圈出了这方极小的世界,安稳的,似是不为外物所动。步履声被雨声掩去,听不大真切。起风了,透明的珠帘晃动起来,伞面儿上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爆豆子似地。“你路上小心。”短短的一段路,又像是很长,裴恕撑着伞在马车边站定,拉开车门,手里的伞也跟着往前送。这动作像是催促着人赶快上车,陈滢张了张口,到底闭上,眼尾余光瞥见他肩膀上的湿渍,快步踏入车中,回手便递过一方帕子。“擦擦吧,有劳小侯爷了。”她在车中向他笑。裴恕下意识地接了,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那声音浸饱了水,还杂着几分不甚明显的怒气。“姑娘,婢子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挤过来,随后,裴恕的手就空了。“婢子服侍姑娘上车,小侯爷请便。”寻真没好气地举着伞,甩了甩头发,刹时间水滴乱飞,裴恕连忙躲开。于是,那车门前,便没了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