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一大早,夜雪初霁,白府里银妆素裹,霾色微明的鸽青天空看上去似乎仍未能放晴,尚坠陪着晏迎眉出现在前庭,小厮为庄锋璿牵来马匹之后退了下去,白世非抱拳道,“大哥,后会有期。”
庄锋璿冲他还了礼,然后看向晏迎眉,她眼内已隐见薄雾。
白世非轻轻拉了拉尚坠的衣袖。
尚坠朝庄锋璿祝过平安,转身跟随白世非离开,通往前厅的积雪一早已被扫走,然水痕石的路面终归有些地方结了薄冰,任是她已小心翼翼,也仍然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
白世非慌忙挽住她,“小心些。”
“我没事。”她低低道,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白世非站定,看着她的背影,心底酸涩难忍,惆怅而无奈。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走进前厅,尚坠倚在门边等待晏迎眉,白世非本已从她身边走过,然而没几步后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来,凝视着她沉静的侧面,他轻唤,“小坠。”
她微微向后侧了侧首,半垂的睫眸和脸庞映入门外斜打进来的晨曦光线,有种说不出楚楚动人的柔怜。
心口柔情与苦涩一同弥漫,白世非已到嘴边的话儿再也说不出来。
然而过了这回,可能就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他抑郁长叹,沉默良久,才极低极低地道,“我需要再娶亲。”嗓音喑哑歉疚,无能为力中还带有一丝对自己的懊恼,仿佛不用她表态,他也知道自己万死不辞。
似乎不堪晨光过亮,尚坠合了合眼眸,回过首去,有些怔怔地望着门外积雪,回忆在茫然若失中模模糊糊地掠起,依稀某时某日,某人温柔无比地和她耳语,他会安排三礼六聘娶她进门……
迎着光的小脸慢慢地颜如白雪,到最后唇边浮现一丝浅笑。
白世非不忍再看,轻轻别开眸光,抿成线的唇内牙关紧咬。
她回转身,深深地朝他福了一个万福,无言无语,轻挽起裙子,有些脚步踉跄地往里走去。
留下神色惨然的他独自呆立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连续几日,开封大雪,府内白茫茫一片。
白世非已恢复了在膳厅用膳以及在偏厅书房办事等从前的惯习。
雪停后,元月十五也已到来。
元夕节这日,他把府里的管家管事们全部召齐在偏厅,告诉大家他将于三月上旬以平妻之礼迎娶兵部尚书夏竦的女儿夏闲娉,吩咐邵印去安排下聘和筹办筵席等事宜。
喜讯来得如此突然,众皆愕然,邵印和邓达园面面相觑,两人俱作声不得,倒是商雪娥脸有宽色,似心怀大慰,大约觉得白世非到底没有令她失望,终能明礼义、分轻重,白家一向府第矜贵,娶妻当娶夏闲娉这种家世尊荣的小姐才不至辱没白府门风,若真把个丫头扶上来,不过是凭空让外人笑话。
不消一柱香的时间,这消息便传遍了全府。
当从晚晴嘴中听到时,尚坠的神色并无异样,只是默不作声。
夜幕降临之后,尽管白府里也灯色耀眼,仆从婢女们还是三五成群,结伴往城里赏灯,尚坠亦如约随了晚晴晚若一道出门。
开封府里街巷路桥两边大大小小的楼棚店铺,无不高高挂起了造型各异的花灯,沿街只见有径达四尺用五色琉璃制成的苏灯,有从南边进贡而来由白玉作成的福灯,还有珠子灯,菩提叶灯,羊皮灯以及各种各样的走马灯。
元夕夜出来赏灯的游人摩肩接踵,孩童们提着式样百出的小灯笼嬉笑欢闹,在行人中穿插奔跑,整座府城里亮如白昼,到处宝光花影,箫管阵阵,钟鼓齐鸣。
额头上描着金色梅花的一队队舞伎穿街过市,戴着狐狸皮做的花帽,穿着窄袄披着轻纱,不时仪态万千地随着箫管乐声翩翩起舞,为在州街两边高楼上赏灯的贵族富户们助兴。
人潮熙熙攘攘,三个丫头进了宋门之后,沿着南门大街一路西行,晚晴和晚若不时左顾右盼,十分兴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