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经历过爹的一番宦海沉浮,对世事已然看开了很多,我打算过几日便回家去把事情向他们交代清楚了,然后再召齐白府众人,告知大家我已决定到山上的无心庵静修,以后不会再回来,那些下人早看惯我吃斋念佛,大致不会有太多的想法,而那庵里锋睿也已雇好了人代我出家,只待他办完手头之事便会上山接我同往杭州。”
话既如此,尚坠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你何时回去,唤上我一道儿吧,我也好久没见老爷和夫人了。”又闷闷待了会儿,便起身请去。
步出疏月庭的刹那,眼泪终于从睫底汹涌流出。
还记得十岁那年,大雪纷飞的那个傍晚,发现娘过世时她心都灰了,只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便连上天也容不下,伤心与怨恨交织,决然破罐破摔一把火烧了父亲的卧室,在熊熊火光中躲避仆人们追捕时心底那种无止尽的惊恐绝望,没想到在七年后的今日再度重现。
与邓达园作完新一轮布置后,白世非带着白镜离开了书房。
然而,还未踏入第一楼的拱门,远远便听见了笛声,一支杨柳曲如泣如诉,吹奏之人似感怀离情别绪,听着令人分外悲伤,他微为讶异,站定在拱门下一问,得知尚坠刚从疏月庭回来,心下便了然几分,快步往里走去。
见到出现在寝房门口的翩然白衣,凄婉笛声戛然而止。
白世非走上前,把倚窗而立的孤单身影拥入怀中,让肩膀的衣裳承接她已哭得模糊地泪水,柔声安慰道:“她并不是想遗弃你。”
满腔委屈因了他的明白而使泪流得更凶。夺路逃出家门却差点葬身马蹄的那日,被晏迎眉捡回晏府的她还未谙世事,一声“不要”断然拒绝了晏夫人想收她为义女的好意,几乎让晏夫人下不来台。
若不是晏迎眉适时发话“让她跟着我吧”,就这样帮她解围使她从此有了栖身之地,她不能想象今时今日自己的境况会是何等凄凉,在世间她心裏觉得至亲的人只剩下这个姐姐罢了,可如今便连她也说要离自己而去。
恐惧漂浮的一颗心此刻亟须依恃,双臂紧紧箍住眼前人的脖子,身子贴入他胸前,她流着泪哽咽:“我一直很依赖迎眉姐姐。”
从遇上晏迎眉的那一刻起,她便成了她生命中的支柱,在晏迎眉认识庄锋睿而她认识白世非之前,七年来两人从未分开超过十二时辰,是在晏迎眉的关爱和护衞下她才能过着安定生活,突然之间,就说从此将会没了这双羽翼在身边,她心裏真的很慌很乱,不知道以后独自一人在这茫茫世上该怎么走下去。
“我今日总在想,她始终守口如瓶,不到临走不肯告知我,是不是这些年头下来我已成了负累?”
白世非想了想,才回道:“也不至于说是负累,不过她而今有了庄大哥,以后自然只得他们两个,其他都不过是外人了。”抬起她的泪眼,他眸光专注,“坦白告诉我,倘若没有身孕,你会不会……与她一起离开?”
他眼底那丝微细的怕她离去的恐惧,在那瞬间使她顿悟,原来他与自己一般也害怕被人抛下,浸在酸涩中的心忽然便对他无限爱怜起来,那种伤心滋味此时她正切肤体会,又怎忍心反加诸于他?
她摇头,再摇头,一直不停地摇头,泪流满面地偎在他怀里,无法成语告诉他,她内心不为人知地深深矛盾着,被晏迎眉弃在此间她难过欲绝,可一想到要离开他,又让他心如刀割般疼痛不止。
轻抚她的黑发,他唇边浮现一抹抑制不了的微笑,虽明知不该在她这么悲伤地时刻觉得快乐,可确然忍不下获知答案后的心满意足,与此同时,她的泪水让他既疼惜又恶意地期待,晏迎眉这一走最好以后再也别回来。
就让他成为她在世上唯一一个,此生永远不会离开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