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婉娘》的第三折, 讲述的是出身平寒的婉娘,看中了同城的知府之子,奈何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婉娘挖空心思,决意在次日的花灯节上勾引心上人,一夜思量, 几番计较之下, 想到了把知府之子引去湖边,找机会拉他共同跌入湖水之中的办法。
《婉娘》不算是名戏,但在座有不少人都是听过的,知道这戏的主人公婉娘虽然一时得逞, 但终是落了个身败名裂, 人人唾弃的下场,最后被丈夫一碗毒药喂下,凄惨死去。
这时候这出戏唱出来,点戏的人怀着什么目的, 就很耐人寻味了。
一时间,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主宾席上端坐的闻家六少夫人, 接着又望向一边的倚红小楼。
楼上几位正在谈论朝中政事的贵客也都觉出了异样, 慢慢没了声息。
蔡英桓怒容满面, 朝下头脸色煞白的妻子瞪了好几眼, 刘盈芳六神无主,捏紧了手中帕子。
这出《婉娘》她以前没听过, 不知是这么个内容, 早知道就把这折戏从目录上划掉了, 这事还是她疏忽了。
只是若这时候去喝止楼怀玉, 明显就是欲盖弥彰,恐怕事情会更糟。
蔡英桓和蔡英泽对看一眼,紧张地瞧着闻若青,其他几人也一时不好出声,各自埋头吃菜喝酒。
闻若青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楼怀玉咿咿呀呀,把椅子挪了半寸,身子略微歪了歪,总算看清楚了玉簪花后端坐的妻子。
她今天穿了一身烟水色衣裙,外头是一件绛色对襟褙子,打扮嘛倒是不过不失,坐在席间的身姿看起来也算是沉稳端方。
他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却很有点生气。
明明背上的鞭伤还没好完,不好好在家休息,到处乱跑干什么?弄得他得到消息也不得不赶紧跟过来,他不把她看紧点怎么行?
好了,现在跑到这里来给人欺负了,看在主人面上他还不好发作,瞧这承恩伯家两兄弟如坐针毡的模样,那脸都快要开染坊了,不过也该,谁让他们请了这种心思歹毒的人?
还有这楼怀玉,也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还唱得兴致勃勃的,这么机灵的人,不知道有人在指桑骂槐吗?还真敢对着他家少夫人唱!
话说回来,是谁故意点了这出戏来着?
他心里抱怨来抱怨去,每一方都埋怨到了,不过面上一点声色也不露,旁边的人觑着他,都吃不准他什么想法。
尹沉壁刚开始脸色有点微微发白,后来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倒是顾蕊暗暗握紧了表姐的一只手,旁边的顾瑶顾琳两个大气也不敢出,男宾席内的顾晗愤怒地剜了两个唐姑娘几眼。
这折戏尽管被楼怀玉唱得声情并茂,一波三折,但宾客们都无法入戏,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可惜两个人都镇定自若的,反而是坐立不安的主人家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唐韵希姐妹心里别提多舒坦,最好那尹沉壁沉不住气,再闹点什么幺蛾子出来,那就更妙了!
两注香后,楼怀玉终于把这折戏唱完了,刘盈芳大大松了口气,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宾客中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更有嘲笑讥讽的,但大家都没出声,数道露骨的眼神齐齐聚在这位被含沙射影的年轻夫人身上,想看她如何反应。
尹沉壁面上笑意盈然,拍手赞道:“不愧是名角儿,这出戏唱得真好!”
顾蕊也笑道:“嗓音好,身段也好,就是戏里这婉娘心思不正,最后不但害了自己,她的儿女也没有好下场。”
两个旁若无人,很有兴趣地讨论起了剧情。
“可见歪门邪道使不得,这婉娘最后落得众叛亲离,也可算是咎由自取了。”尹沉壁一本正经道。
众人鸦雀无声,心道:这闻少夫人真是个狠的,难道就不怕把自己也连带着骂进去了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婉娘的遭遇倒是挺有警示作用,这出戏点得好。”顾蕊说着,目光落定在海棠树下那两姑娘身上。
唐家两位小姐赶紧把脸别开。
这个话也说得狠!众人心道。
楼上的闻若青看在眼里,问蔡英泽:“海棠花树下的那两个是谁?”
蔡英泽有点意外,“苍榆不认识吗?就是你夫人娘舅家的两个姑娘。”
闻若青点点头,没说话了。
下头的刘盈芳对尹沉壁姐妹笑道:“两位既是喜欢,那就你们来点下一出。”说罢,赶紧把花签递了过来。
尹沉壁和顾蕊看了看,小声商量几句,点了一出《状元媒》。
众宾客心里直呼无趣,倚红小楼上的蔡英桓笑道:“刚咱们在说什么来着?对了,说到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这位沈大人……”
大家便慢慢说着朝中之事,只九皇子看看崔瑾,又看看闻若青,唇边笑意不减,这两人倒是娶了好一对姐妹花啊!
不多会儿天际晚云散去,现出如钩初月,这场诗会也告尾声,楼怀玉南青山领了乐师退下,贵客们也纷纷告辞。
在门口送完最后一拨客人,蔡英桓便对妻子狠狠地剜了两眼,“瞧你请的什么人!唐家那两个,今后再也不许来往!”
刘盈芳也很惭愧,低着头不敢出声,暗自恨那两个小蹄子给她捅了娄子,丈夫不说,她也打算从此与那两人绝交。
蔡英泽打圆场:“好在闻六爷也没怎样,我看人家夫妇倒是挺大度的。”他顿了顿,又有点不确定地说,“就算他不高兴,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戏又不是我们点的。”
他大哥面色稍霁,“头回请人过来就出了这事,以后可得万分仔细!”
定国公府的马车进了城门,到槐安街的中城兵马司门口时,闻若青喝停了马车,下马走到车厢窗下。
“我还赶着去巡街,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尹沉壁应了一声。
他隔着帘子问:“在外头坐了那么久,背上伤疼不疼?”
“不疼。”
“好吧。回去早点歇息……你今儿没事吧?”
她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我是说,那楼怀玉唱的那出戏——”
她打断他,“风言风语听得多了,又没指名道姓地说我,六爷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