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禁苑东有浐灞,北有渭水,西为皂河,内中还有汉长安未央宫尚存的十几座宫殿。虽则这些宫殿早已倾颓朽败,但依稀尚能看出昔日壮观巍峨之象。夜晚的月光照在这片广阔的禁苑之中,颇有一种清冷寥落的感觉。然而,是夜这幽静的气氛却被大明宫太极宫两边不断传来的喊杀声和喧嚣声给冲得一干二净,最后,一阵急驰的马蹄声更是踏乱了这一片长安最后的静地。
为首的李重俊身上的大氅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脸上还有几处血污,身上的甲胄也显得零乱而狼狈。他左右四顾,见身边已经剩下了不足百人,气急败坏地冷哼了一声,旋即又露出了惨然的笑容。
这样难得的好局,他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居然会这么莫名其妙地败了。他一向看不起自己那位懦弱的父皇,一个皇帝居然被一群妇人蒙蔽,是非不分忠奸不辨,这样的人如何坐得皇位?可是,他今天却只败在那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李显就只是指斥他为叛逆,那些羽林军居然会倒戈一击!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只怕会和李多祚等人一样横死当场。
这时候,那个手腕受伤的霍九见众人士气不振,便低声劝道:“太子殿下,由禁苑就可离开长安城,之后只要寻着地方安顿下来,便可图东山再起……”
“什么东山再起!”李重俊倏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霍九,眼神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凶暴,“要不是你丢了十七娘,我好歹也有个筹码在手上,怎会如此狼狈!我平日如何待的你们,事到临头你们又怎么报效的我?”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不少人都低下了头。倘若李重俊有心细看,便会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绝非愧疚,而是愤怒和痛心——刚刚为了通过九仙门,两百多号人已经只剩下了这么一点,这才拼死护了李重俊逃到了已经没有羽林军驻扎的禁苑。他们还不够拼死报效,还不够忠心耿耿?李重俊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大多数人的心底都生出了那么一丝不值的念头。
将身家性命卖给这么一位丝毫不知轻重,丝毫不懂得体恤人的太子,究竟是否值得?
李重俊说完这话便转过头凝视着前方,依稀看到那边似乎是马厩,顿时眼前一亮,遂忘了自己刚刚还训斥过人,用马鞭指着众人厉声喝道:“前头应该是宣武厩,既然要出长安城,自然要有脚力补充,我们把里头的马全都拉走。”
事涉逃命,众人自然绝无异议,当下便一阵风似的向前驰去。发现还有二三十匹马,李重俊登时大喜,遂命人将马一一牵出,甚至来不及查看便呼啸而去。这么一群人离开才一小会儿,凌波和裴愿就露出了身形。
“都这种时候居然还要摆太子的威风,难道不知道这时候恰恰是人心思变,就不怕出了长安城人家丢下他这个已经成了叛逆的太子?”凌波晒然一笑,将两根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唿哨,见裴愿一脸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不觉奇怪地问道,“喂,你在想什么?”
“玄武门楼下我护着你逃走的时候,似乎看见有几个军士暴起发难想要对李重俊动手,看如今的情形大约是失败了。他这么摆威风,那些人在出城之后倒未必会丢下他,只怕会杀了他向陛下赎罪。”
凌波微微蹙起了眉头,旋即苦笑道:“想不到你这个时候忽然变聪明了。确实有那种可能,只不过已经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等等,云姑姑到哪里去了?”
她这么一问,裴愿不觉挠了挠头,也想到了最初混乱之中耳边传来的提示。要不是那一句,他也不会暴起突袭,把凌波从最危险的境地下救了出来。半晌,他才嗫嚅道:“刚刚我躲在树丛中,似乎看到那位云姑姑就跟在李重俊身后……”
“该死,你怎么不早说!”凌波狠狠一跺脚,见初晴已经一溜小跑地奔了回来,慌忙上前抓住了那缰绳,原打算翻身跳上去,可一只脚踏上马镫,她又忽然停止了动作。李重俊已经是丧家之犬,云娘跟下去指不定有自己的打算,她那么慌张干什么?而且,既然人都已经跑了,无疑预示着这一晚上的暴乱已经接近了尾声。
话说回来,裴愿在玄武门楼下飞身救她的场景,上头那些大唐顶尖的贵人们会不会看到了?天哪,这暴乱固然是结束了,可是她还有一桩未了结的婚事,再过三个月她就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