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是一个仁厚的君主。无论是六宫粉黛还是儿女臣子,他都试图一碗水端平。尽管在朝局上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至少在嫔妃和儿女方面,他还是成功做到了这一点。当然,这种宠爱和当初李显毫无原则的妥协不同,在管束儿女方面,李旦还算是比较称职,登基以来唯一没有从谏如流的大概就只有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那两座豪华道观了。
然而,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终究不是昔日安乐长宁那样跋扈的金枝玉叶,百姓们虽然偶有议论,却也没什么恶评。而除了李隆基之外,李旦的那些个儿子就更加低调了——除了少不得有些贪色风流的恶习,但长安权贵抢掠民女的多了去了,那几位朝廷亲王和往日的恶少们相比都显得极其可爱,更不会有御史吃饱了撑着在这种事情上大做文章。
于是,这一天微服简从骑马出游,看到长安城里一片安定祥和的气氛,李旦不禁极其满意。尽管已经退位成了太上皇,尽管昔日当皇帝的事情也基本上都是大权下放,但毕竟这是他的江山,是他从侄儿手中得来的江山。当听到路人们用平淡的语气说起他这个太上皇的时候,他更是露出了神采飞扬的表情,深感这一次出宫之行不虚。
他是高兴了,但凌波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太上皇李旦居然有这样的兴致,得知裴愿今天回京,硬是决定出宫走一趟散散心。这要是出宫,至少也得带百八十个衞士吧?然而这一位倒好,只带了亲衞二十人,也不知道出宫的时候用了什么借口怎么出来的。这要是出了半点纰漏,她还要命不要?
“十七娘,愁眉苦脸做什么,裴郎不是要回来了么?”李旦不经意地瞥了凌波一眼,见其眉头紧皱心神不宁,自以为明白了她的心事,便笑呵呵地劝道,“你放心,我已经和三郎说好,裴郎此次回来就留在左右羽林中任职。他这次冒险探东突厥虚实,功劳不小,提升个两阶也是应当的。到时候你们两个就能长相厮守,我还等着你的孩子叫我舅爷呢!”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凌波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偏偏对着李旦那张和蔼慈祥的脸根本发不出脾气,于是她只好暗自在心裏哀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婆婆阿史那伊娜跟着公公裴伷先上任去了,要是这会儿再加上那一位在身边,她甭想能招架得住。话说回来,劳动大唐太上皇陛下亲自迎接,裴愿这愣小子还真是面子大!
初冬的天气已经有些寒意,尽管一行人都是策马慢行,但出了长安金光门上了官道,人少了树木多了,风便渐渐大了起来。凌波担心李旦吹多了寒风不好,好说歹说把人劝住了,于是在离城十裡外一处行商歇脚的小酒肆停了下来。那小酒肆原本就小,二三十个人往里头一拥,立刻便显得拥挤了起来。而李旦更是阻止了准备用钱驱走其他酒客的亲衞,兴致盎然地在左边的空座坐了下来。
这酒肆原本就是供路人行商休憩之用,因此众酒客最初看到这么一群衣着华贵的客人都有些拘束。及至看到李旦只是和凌波谈笑风生,仿佛并不是什么桀骜的贵人,这才放心地各自谈话。酒酣之际,少不得有人渐渐管不住自己的嘴,慷慨激昂地谈论起了国家大事。
“太上皇真真是仁厚之君,古往今来,要不是遇着难以应付的大事,有哪个皇帝甘心把皇位让给太子?”
“要不是太上皇仁厚,当初平乱的时候,群臣也不会都支持太上皇登基!只可惜,太上皇就是太仁厚了!”
“不错,当初太上皇是相王,仁厚慈爱固然是好,可如今一味仁厚也不是办法,这太平公主眼看都已经要骑到了当今陛下头上,这太上皇居然还是一味偏帮太平公主。”
听到这后一句话,凌波立时觉得心头咯噔一下。瞧见李旦虽没有发火,眉宇间却有几分不悦,她连忙出言劝慰道:“舅舅,他们不过是随口一说,做不得准,您别往心裏头去。百姓们自有百姓们的考量,上位自有上位的思虑,这原本就是不可能想到一块儿去的。”
“十七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我真的有些偏心?”
凌波在心裏把那几个挑起话头的酒客骂了个半死,可这话不回答也不行。绞尽脑汁想了想,她索性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您只有这样一个妹妹,再加上感情深厚,自然想要给她最好的,万事都由着她。但是舅舅却有不少儿女,您原本就是公平的人,对于儿女自然是一视同仁,这分到每个人头上的自然就少了。不过,恕我说一句实话,即便舅舅是无心的偏心,到头来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