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春瑛磨了几日,终于说服路二叔带她一起去码头送胡飞。三人便坐着马车,拉着行李往东便门外的大通桥上来。
这裏原是南方来的漕船抵达的终点,京中人士欲往南边去,有不少都从这裏出发,借漕船的东风南下,因此河两岸极热闹。
码头上人声鼎沸,车来车往,还有许多苦力拿着扁担、绳鈎候在一旁,等待别人的雇傭。春瑛掀开车帘子往外瞧了几眼,见那通惠河其实不算很宽,河边停的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只有四五艘二三十米长的船正在卸货。倒是大通桥上走的行人不少。还有几个穿了军装的士兵,悠悠闲闲地扛着长枪,边指着船夫说笑边从岸上走过。
路二叔把马车停在大通桥下的一棵树旁,临近便是一处酒楼。虽然不是饭时,楼中却有许多顾客,二楼的几个雅间还掀起了竹帘,从外面可以看到有男子三三两两地坐在里头,或轻聊慢谈,或争得面红耳赤,小二举着盛有酒菜的托盘,拉长了声音吆喝着菜名,楼上楼下地不停穿梭。
酒楼对面是一排商铺,京城特产和外地货物应有尽有。伙计大声招揽着客人,见路二叔走近了,忙凑上去:“客官,买点南货吧,绫罗绸缎、脂粉香油、茶叶糕点、金银事件儿,小店应有尽有,还有景德镇的瓷器,戴春林的香粉……”又压低了声音:“才到了一批上好的胡僧药,包你一包下去,快活得紧……”
路二叔啐他一口:“快快滚开,没瞧见我侄女儿在这裏,休要胡言乱语!”春瑛正在下车,闻言转头过来好奇地问:“二叔,他方才在说卖什么药来着?”那伙计笑嘻嘻地掩了掩嘴,便转身去拉别的客人了。
春瑛觉得有些古怪,想问问胡飞是怎么回事,却看到他满脸通红,憋出一句:“妹子……你别问了,叫人听了笑话……”春瑛猜想大概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也有些脸红,轻咳一声,便扯开话题:“二叔,小飞哥要坐什么船去?是不是要问那边的几艘船肯不肯载他一程?”
路二叔笑道:“这个你就别管了,自然有船可坐。如今只怕还没来呢。”春瑛皱皱眉头,便对胡飞道:“小飞哥,你别嫌我啰嗦,出门在外,不比往日,你要多保重自己。我替你做了一打新鞋,还有几件新衣裳,都收在那个蓝花布的包袱里了,你要记得换洗。南洋天气虽热,出了汗一吹风,也是会着凉的,你别偷懒,要注意换衣裳啊。该花的钱就要花,不要为了省钱就亏待自己……”
她念一句,胡飞便点一次头,路二叔听得不耐烦了:“春儿,二叔从前咋就没发觉你有这么啰嗦?胡小哥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这些么?再说了,他是去做管事的,你还怕他到时候没人使唤?”
“话不能这么说。”春瑛反驳道,“他还从没试过一个人过日子呢,在外头又不认识什么人,谁知道服侍的人够不够细心呀?出门在外,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路二叔笑了:“是呀,就春儿做事最细致了,谁都比不上你!”他手搭凉棚望了望远处,丢下一句:“我去打听打听。”便走开了。
春瑛正为他的打趣而生气,胡飞便哄她道:“你从昨儿晚上便开始交待了,二叔一直听着,才会觉得不耐烦。可我心裏知道你是好意,你别生气,多说几句吧,我就爱听。”
他这么一说,春瑛倒觉得不好意思了:“我也知道我太啰嗦了……”摸摸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爬上马车,回身朝胡飞招招手:“小飞哥,你过来。”
胡飞心中疑惑,便坐上车辕问:“怎么了?”
春瑛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胡飞:“这是给你的,拿去,别让人瞧见。”
胡飞接过布袋,打开绳结一看,居然是十张银票,俱是十两的面额,每一张都整整齐齐地折成两寸见方,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哪里来的?!”
“你变卖了东西以后,不是把我出的本金和红利一起还给我了吗?”春瑛道,“我把那些银子,再加上从前存在家里的一些碎银,又当了三少爷前些日子赏给我的一块玉牌,凑够了一百两银子,换成小张的银票。我打听过了,这个钱庄在南京、苏州和漳州都有分店,银票是通用的。”
胡飞睁大了双眼,他记得还给春瑛的银子只有六七十两,虽不知道她从前存的银子有多少,但想来也多不到哪里去,而那玉牌的价值他曾经大略估算过,这一百两对于春瑛而言,几乎算得上是倾囊。他忙把布袋塞回给她:“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银子,你不是正要存钱么?”
春瑛闻言,神色黯淡下来:“别提了……我想存多点钱,原是打算……将来给全家人赎了身,可以在外头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可从前还好,最近一年,我娘几乎就忘了这回事,我跟她提起,她还不耐烦,上回她来看我时,甚至还打算买个小丫头,说是别的管事家里都有,我们家没有太丢脸……这都是那个马婶调唆的!我娘说了,马婶最近手头有些紧,若是方便,就借她些银子。哼,我才不要借她呢,反正这些钱大多数都是你赚回来的,还不如给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