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漪与青姨娘听得紧张万分,她们虽然在南京常常听说出海的故事,但都是通过别人转诉的,像这样与亲身经历过的人面对面交谈,却是头一回。青姨娘听周姑娘说完在爪哇抵抗大风的故事后,才松一口气,笑道:“真真吓出我一身冷汗,出海的事也听得多了,却没想到瑶瞳会遇到这般惊险的事!你小小年纪的,当时居然没有哭,实在是了不得!”
霍漪也微笑着点头道:“我只听说周管事有个闺女,却不知道他会带着闺女出海。你当时也很害怕吧?”
那名唤瑶瞳的少女却笑着摇头道:“那算什么呀?见得多了,就不害怕了。我从小跟在爹身边,早就习惯了!”她见霍漪与青姨娘很是和气,便又说了几件在南洋遇到的趣事,逗得她们忍俊不禁,才松了口气,想要挪一挪屁股,舒缓一下僵直的肌肉,却留意到方才那上茶的侍女一直站在边上,还时不时偷看自己。她心中一动,心想莫非这就是未来的继母?瞧着面相倒和气,只是不知为人如何?她留了个心眼,悄悄打量对方。
但青姨娘却很快就引开了她的注意力:“听瑶瞳所说,你去过许多地方?我曾听说,南洋那边的人,长得比我们黑瘦,是不是真的?”
瑶瞳忙笑道:“这话倒不假,不过也不算什么,就像我晒多了太阳,也长得比别人黑。我听说南巫里(今印度)、忽鲁谟斯(今波斯湾口)、麻林(今非洲的东岸)那一带的人长得更黑,尤其是麻林人,简直就是黑炭一般!从前不是有过‘昆仑奴’么?听说也是长得极黑的,我还从南洋带了两个爪哇下女回来,懂得几句我们的话,温顺又勤快,小姐若是感兴趣,我下回带了她们来给你瞧?”
霍漪失笑:“这倒不必了,从前在南京时,我原也见过南洋人,只是没用过那边的下女。”
瑶瞳笑了笑,又去偷看南棋,心中隐隐有些失望,这位后母看起来还行,只可惜是个丫头出身……
南棋心中却紧张得很,她想要表现出自己很和善很友好很细心,想了想,便拿了两个点心匣子来,柔声道:“周姑娘吃些点心吧?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呢。”
东儿在门外见了,冷笑一声,便进来回禀:“小姐,姨娘,饭菜都备好了,请到偏厅去用饭吧。”然后与南棋对视了一眼。
青姨娘忙劝霍漪与周瑶瞳去用饭,又叫南棋跟上。东儿送她们出了门,回身收拾茶具,忽地眼圈一红,便将茶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菊儿从门外急步走进来,拉了她一把,又迅速看了看门外:“你这是做什么?!有脾气到别处发去!叫小姐看见了,又要说你!”
东儿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道:“我就不明白了!小姐为什么就挑中了她两个?!南棋有什么本事?主子换了三个,就没见她有多得宠!成天摆着架子,只知道巴结小姐!春瑛就更不算什么了!论长相,论才干,论性情,论忠心,她哪一样比得上我?!还不知好歹!想想日后咱们要冲她们叫奶奶,我就恶心!”
菊儿急得要捂她的嘴:“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说出来了?!小声些儿!”
“这有什么好瞒人的?!”东儿挣开她的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丑事!若是换了篱儿她们,我也服气,可为什么偏偏是春瑛和南棋?!”撇撇嘴,“春瑛方才还说她看不上人家呢!”
菊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声劝道:“我知道你在赌什么气,但这种事,也算不上肥差,你且看那周管事和蔡管事的样儿,扪心自问,若你是春瑛,你情愿嫁个能当你爹的男人么?南棋还好,周管事除了年纪大些,又娶过妻,其他一切都好,人品也端正,可那蔡管事……你甘心跟他过一辈子?”
“有什么不甘心的?”东儿冷笑,“男人罢了,嫁谁不是一样?咱们这样的身份,将来跟着小姐出嫁,不是嫁给姑爷家的管事或小子,就是给姑爷做小。若是留在这府里过好日子,我也看不上那种胖子,可如今……”顿了顿,咬牙道,“小姐昏了头,偏要过那苦日子!顾家家规严,又长年在外任,咱们日后还有什么盼头?!”
菊儿脸色一冷:“这话也是你说的?快住嘴!没脸没皮的,再让我听见,可别怪我告诉姨娘!”
东儿瞥她一眼:“我就不信你心裏没想法!我可不是青姨娘那样的人,她跟着太太,一辈子就想着太太,三十多了也不嫁人,老爷不好了,她担心太太小姐将来受欺负,怕自己身份低微帮不上忙,还特地求了个姨娘的名头好帮衬,其实老爷压根儿没碰过她一个指头!我不想象她那样活,我一家子都在京里呢,日后只要能一家团团圆圆地过好日子,哪怕是胖子我也肯嫁!”
菊儿又好气又好笑:“真真是个不知羞的丫头!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再看一眼门外,“快闭嘴!休要再提起了!小姐和姨娘自有主张!”见东儿还是一脸不服气,才叹道:“周管事和蔡管事如今身份不一样,不能随便许人过去。你我是小姐身边得用的,将来必是陪嫁,你也断了别的想头吧,至于篱儿她们,小少爷身边还离不得,雪蝉蓝蜻又定了人家,别人则是身份不够。南棋娘家名声大,家资又丰厚,与周管事家算得上门当户对,春瑛虽差一层,却也有个做管事的老子。小姐和姨娘选中她们,自有道理,你……你还是安分些吧!”
东儿撅起嘴:“春瑛已经拒绝了……”
“她拒绝了,还有别人呢,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咱们,快死心吧!”
东儿低头不说话,菊儿好声劝她,两人却都没看到,十儿在门外已听了半日,脸色铁青,恨恨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