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族黑历史(1 / 2)

在晋国都城新绛数里之外,耸立着一座夯土墙环绕的坚固小城,此城名为赵氏之宫,乃是晋国六大卿族之一,赵氏的私邑。

这儿却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名字:下宫!七十多年前那场“下宫之难”,杀得人头滚滚、血灌井田,赵氏满门被灭,只幸存一个赵氏孤儿。随后赵氏孤儿绝境复起,这座被摧毁的城邑也恢复了些许元气,幸存的隶臣们都感慨这是先祖的恩德泽被。

不过在邑中一处宽阔的马厩中,却有个赵氏少年对这所谓的“德泽”嗤之以鼻,他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嘀咕道:

“京剧和电影里尽是胡编乱造,我来到了这时代,才知道,世上压根没有屠岸贾这个人啊!”

“好奇害死猫啊,我就不该乱问自毁三观的,谁曾想到,剧本里的贞洁烈女赵庄姬,也就是我这具身体的太祖母。她居然,居然是个丈夫死后,就穿着丧服勾引叔叔上床的淫|妇。在奸|情被撞破后,又作死向国君进谗言灭了家族满门,真是红颜祸水啊!”

少年不住地摇头叹息,他尚未及冠,锥形发髻上只裹了条青色帻巾,上衣左衿紧紧压着右衿,在右腋下结缨,形成了华夏人崇尚的右衽模样。可他的下身,却随意地套着一条袴褶,这是从狄地传入的外来货,形似后世的裤子。这一结合,颇有些不伦不类,要是被赵氏之宫里那些死板的家师、家傅瞧见了,定然又是一顿口诛笔伐。

他在充斥着牲畜气息的厩苑里,显得卓尔不群:虽容貌平平,但那双剑眉衬得一双眼睛格外精神;且眼窝微陷,鼻梁略高,似乎有部分戎狄血统;他手脚干净不像是干过重活的,脸色红润,牙齿整齐,显然是位衣食无忧的肉食者。却不知,为何跑到了这下贱肮脏的厩苑里?

而且,他也不干活,就这么叼着根牧草,悠闲地坐在木质马槽上,管理厩苑的赵氏小吏对此却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有刚来的厩吏想上前去用鞭子说教一二,却被前辈们揪过来就扇了一巴掌,“贼!你可知道那是谁?”

“谁?”

“是无恤小君子!”

那个刚从外邑调来的厩吏捂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这事情还在赵氏之宫引发了一场轰动:这位小君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在燕飨时居然当众箕坐,向他父亲赵鞅行礼时居然不下拜顿首,而是用了地位平等者的空手礼!

这还了得,于是他被怒不可恕的宗主和主母痛斥一顿,罚到厩苑来思过,至今已经一旬了。

虽然此子是主上四子一女中最不受待见的贱庶子,可君子就是君子,行冠后至少能做一下大夫,领百户之邑,的确不是他这等皂隶小人得罪得起的!

说实话,当事人赵无恤实在是无辜得很,因为他一个来自两千年之后的人,哪里懂什么春秋古礼啊!

他本姓赵,用家里爷爷的话说,他们家郡望天水赵氏,这祖上也是阔过的!能一直追溯到战国时的赵国王室,以及春秋时的晋卿赵氏。

爷爷还经常翻着家里的线装书,指着那长长族谱的最顶端给他看:

“这是简子赵鞅,这是襄子赵无恤,我们赵家的老祖宗,建立了赵国的人。”这两位的事迹,在爷爷年复一年的唠叨下,他倒背如流。

但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在一场车祸后,追朔着先祖的血脉,一下子就穿越回了春秋时代。

最初,只觉得世界昏昏沉沉,眼前似乎还有一个古装少年正向他鞠手行礼。

“我乃嬴姓赵氏子孙,名为无恤。”

“我一生戎马,熬过了晋阳之围,带领赵魏韩灭知伯,三家分晋。然而赵国也在我手中元气大伤,之后整整被魏、韩压制了一百年。”

“我还有一件抱憾终身的事……”

梦到此戛然而止,脑袋里多出了一些零碎记忆,从开始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步步成长为弱冠少年,在苏醒后短暂的惊恐后,他明白过来了。

从前的名字不再重要,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赵无恤!他的家族,便是赵氏!

不过谁曾想,一向被人津津乐道的赵氏孤儿案,居然是这种黑历史……偶然知道真相的他从此不敢再问一句。

谁没事去关心老祖母混乱的下半身生活啊!

有这样的大污点,赵氏还怎么有脸出来混,要是他,以后建立了赵国,也得逼着史官把这龌龊事彻底抹掉,改成一出能让群众流泪,对着虚拟奸臣屠岸贾咬牙切齿的悲剧史诗。

然而,穿越者还来不及踌躇满志,就惹上了祸事。也算他倒霉,或是继承的记忆破碎凌乱,或是这赵无恤本就没接受过正常的贵族训练。穿越最初几天,他便在说话和礼仪上屡屡出错,被那位看他不顺眼的少君,也就是正室夫人撵到厩苑思过。

不幸中的万幸,从残留不多的记忆里,赵无恤学会了上古汉语。先秦的华夏音韵,小舌颤音非常多,在现代人听来跟藏语差不多,极其古怪。但或许是身体习惯的优势,他并没有遇到可怕的语言障碍,在多练习几次后,感觉还算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