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那位额头宽阔,留浓须,身材高大,穿黑色深衣,戴鹖冠,脚上却踩着武将皮鞮的虎士身上。
出言的正是阳虎,他继续扬声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晋之次卿焉!大司徒当立刻谢过晋国之赐!”
被一连串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季孙斯方才恍然大悟,他一面担忧要了衞邑、齐邑后会不会招来这两国的不满,另一面又贪于两个千室大邑,但所有的思量,最后都被对阳虎的畏惧压倒了。
于是他便听话地拱手下拜,赋诗《王风·黍离》道:“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小国仰望大国,好像五谷仰望润泽的雨水。如果经常润泽,天下将会和睦,岂独是我国?斯在此谢过晋国上卿、次卿之赐!”
此次又从三桓处讨要了不少贿赂,衣着华丽的中行寅拍案而起,发作道:“如此大事,非得请示过国君才能定夺,岂能让赵孟一人抉择,此乃私人之盟,非两国之盟!”
赵鞅看也不看中行寅的胖脸一眼,而是目视知跞。
他心裏倒是畅快异常,自从范鞅大病无法理政后,能压制住他的唯一上卿不再,赵鞅只觉得也挣脱了樊笼。除却让赵无恤归国一事总是受阻挠,其余地方却常常能如愿以偿,他的霸道,他的刚强也越发明显起来。
“汝等常常在国外见私忘公,范鞅、中行寅在诸侯盟会上公然索贿伤害晋国利益,今日也轮到我为赵氏之子谋取些私利了!何况,无恤之策对晋国也并无坏处。”
他心中如此想,口中则用商量的口气笑着说道:“执政以为鞅之言有何不妥之处么?”
知跞低着头看着铜樽中薄薄的鲁酒,双唇紧抿。
他心中暗道赵无恤夺取这两邑的原因,果然不是简单的“配合晋军”。他有心不答应,但事已至此,除非首倡者赵鞅装醉食言,或者当场和赵鞅翻脸,否则这件事已经无从反悔了。
最后,他又抬眼盯着赵鞅看了半响,心中闪过无数个暗谋:“既然赵孟你这么想在火上烤,那老朽便帮你一把!”
至此,知跞方才勉强笑道:“善哉,鲁不贰,则小国必睦,赵孟之言亦是寡君之愿,诸卿大夫之愿也。甄邑与廪丘,从此便是鲁国的封疆了,中行伯,此事便这么定了罢。”
中行寅气不过,还想再说,却被知跞伸手拉住了。
“堂弟!今日之事已定,休要多言了!”
中行寅看了看赵鞅,又看了看知跞,露出一个冷笑后袖子一甩,公然离席。
鲁国人再次见识到了“晋政多门”的典型场景,会场一时尴尬,只有知跞跟没事人一样,他和蔼地接过了话茬,笑着说道:“至于这两处的大夫……”
他目视三桓道:“此两邑将要交给鲁国,但仍然事关晋、鲁之间的联系,三位觉得,邑大夫应该让谁人担当比较合适?”
赵鞅也已经回到了席位上,他整理着衣襟,正要提名无恤,却又听到阳虎离席拱手道:“阳虎倒是有一个人选,可供晋、鲁诸位卿士选择。”
“请说。”
“晋国中军佐之子子泰,从曹国率师北上,举义旗夺甄邑,让衞侯腹背受敌,因此请平。并击溃来犯的齐国廪丘之卒,让齐人无措,在晋军拔廪丘时也多有功劳,两邑大夫非他谁何!?”
知跞闻言沉吟,微微点头。
“赵无恤?”
三桓则对视了一眼,他们在棘津之战后也听说过此子名号,之前他攻略甄邑后,还差人来鲁国打过招呼,颇有礼数。
赵鞅晓有兴致地望向了正在朝他微笑鞠礼的扎须阳虎,赵无恤曾言他与此人暗通款曲,多有简牍来往。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在鲁国有如此盟友,暂时的安身立足是不用发愁的。
随即他又哑然失笑:“吾子能以一流亡卿子身份,靠自己的力量挣到了两邑大夫之位,纵观古今绝无仅有,他此番入鲁后,应该担忧自己前途的,是阳虎和三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