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该来的也差不多来了,他便扬声说道:“今日召集廪丘国人,汝等或以为是本大夫要催还借贷,然而却不是这样的。”
此言一出,那借贷的近百人面有喜色,而本来有些愤慨的齐人们则像是一拳打空了似的,一下子便懵了,邾射姑更是表情呆滞。
“不是催债,那是作甚?”
无恤继续说道:“古之圣人所以贷钱、粟于民,是怕汝等民众无钱粟,无衣褐以为生计,而不是为了收利。然而如今是齐之季世,齐国的封君邑主贪如豺狼,他们养食客、甲士,修墙垣,又喜欢狩猎赌斗等侈靡之事,田税不足以供应,所以才借贷收息!”
见邑寺前的民众们渐渐安静下来,定定地听进了自己说的话,无恤便暗道这计划成了一半。
他随后又义愤填膺地抨击了万恶的齐国政权,把廪丘人所受的难遭过的罪全栽到了齐侯头上:“齐国公室暴虐,民众农稼所得三分,其中两分要交给公室,而自己的衣食只占一分。公室搜刮来的财物都腐朽和被虫子蛀了,可是连三老这样的乡官都受冻挨饿,都城的许多市集上,鞋子便宜,假脚昂贵,实则是因为刑罚太苛刻的缘故……”
七月末的太阳仍然有些炎热,但邾射姑却感到浑身寒冷,如同坠入了冰窟一般,赵无恤说的这番话他自然清楚,几乎一字不差,都是齐国的现状。但他恐惧的是,这些廪丘国人在赵无恤的煽动下,愤慨之色愈来愈重,然而已经从刚才对赵无恤召集国人收集债券的不满,转化为对母国齐国的不满!这绝不是陈氏愿意看到的。
“齐侯无道,大夫暴虐,故赵氏受天子之命,讨伐不臣。余怀保小民,惠鲜鳏寡,因为立下功劳而代乌氏成为了此地的大夫,尚书有言,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所以我也要效仿文王武王之政,在此地维新!”
维新?所有人都头一次有了这个概念,一种对旧生活的无奈和对新生活的渴望油然而生。
细细想来,正是因为赵大夫的保护,廪丘全境才避免了被晋军蹂躏,而这一个月来的统治,除了一些子弟还被拘押做劳役外,也并没有太多的强征暴敛,农稼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秋收并不会被耽误。
应和着众人的情绪,赵无恤的声音也提到了最高,他宣布了“维新”的第一件事。
“在此前国人向邑寺所借的债券,全部作废!”
说罢,在一片惊呼声中,他命左右取火,将装着近百债券的竹篚投火中,统统付之一炬!
舞动的火焰吞噬了木劵,也点燃了人群中的高chao。
封凛和他手下那些廪丘子弟第一个歌功颂德:“君之施德于尔等廪丘人,可谓厚矣!”
反应过来的欠债者们喜形于色,纷纷叩头欢呼道:“赵大夫真吾父母也!”
外围看热闹的廪丘齐人也下拜顿首,颂扬之声从邑寺传遍了廪丘四围,邾射姑则失神得一屁gu跌下了马车,帛布的帽子掉到了一旁,被虞喜和另一个骑从架起后仍然哆嗦不已。
“这齐人胆子真小,众人欢呼都能吓成这般模样。”
其实,邾射姑身为陈氏商贾,以往也没少帮陈氏做大斗借出,小斗收回的勾当,但今日赵无恤做的更绝,居然直接焚毁债券!光是这手段和魄力,就胜了陈恒不少。
他打心裏觉得,这次除了交付赎金外,其余的任务基本都别想在此地施展了。但臣事主以忠,既然已经允诺了的东西,虽然明知不可,也不得不去做!
“赵无恤收买人心的手段,竟然比陈氏还要强出几分,世子目光如炬,此人的确是陈氏大敌!世之英豪也!”
……
而在甄邑邑寺外,同样的事情也在发生,只不过是张孟谈以赵无恤的名义主持的,在这“维新”的第一件事宣布,木劵被焚毁后,甄邑国人们纷纷朝廪丘城邑方向稽首以示感谢。
张孟谈对邑吏们赞叹道:“大夫此举真是神来之笔,其他封君邑主收债是为了收利,而大夫则是为了收心!甄、廪丘先前负债者多,吾等到来前,邑寺虽然多次严责紧逼,他们却仍然无力偿还,所以利息越来越重,等到国人不堪重负时,便只有逃亡一途,人口减少对城邑害处极大。如今大夫禁烧累积的无用之券,而明示了轻财爱民的心意,立德立信,他的仁义之名将流于无穷!维新之事也会陆续得到国人支持。”
虽然初始的借贷之策是他提出的,但只不过是晋悼公、司城乐氏等收买民心举措的效仿,被赵无恤稍加修改后,却等于用别人的债为自己市恩,真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在这之后不过两天,张孟谈又收到了赵无恤的传书,说是鲁侯的册封使者已经到达廪丘,邀他在册封当日前去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