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朝右移了几步后,赵无恤才看清楚,原来挡在涂道上的竟然是两个童子。俩人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身穿干净的葛布孩童服饰,怀抱竹马,看样子是富庶国人家的孩子。
只不过扎着总角发鬟的那个模样木讷,低着头显得怯懦,被子路瞪了一眼后已经想退缩了。反倒是总发的童子眉清目秀,一瞧就知道是个人小鬼大的家伙,他拉拽着同伴站在路中心,昂着头,一双大眼睛盯着下车的孔子看。
他脆生生地问道:“你就是多知的孔子么?”
接着他又吐了吐舌头道:“好高,脖子都酸了……”
身长九尺的孔丘在两个孩童面前却也不以长辈之言训斥,一如他说过的理想社会,“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所以虽然被两个孩童忽然拦住去路,却不失礼貌,而是尽量弯下了腰,带着笑意说道。
“正是孔丘,二位小童子有何事?”
总发童子拉了拉怯懦的同伴,两人笨拙地朝孔子行了一礼,说道:
“吾等有争辩,我认为太阳刚升起的时候距离人近,而到正午的时候距离人远。他认为太阳刚升起的时候距离人远,而到正午的时候距离人近。争辩了一上午都没结果,吾等听说孔子多知,所以想来问问你,到底是谁说的对?”
俩人一本正经的样子惹人发笑,也只有年少的孩童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孔子却没挥袖而走。
“为何会如此认为?能说一说么?”
那质朴的总角童子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说:“太阳刚出来升起的时候大得像车盖,到了正午就像陶轮一样小,这不是远的小而近的大么?”
总发的机灵童子则不同意:“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很清凉,到了午后的时候就像把手放进热水里一样烫,这不是近的热而远的凉么?”
“原来是两小儿辩日,这件事竟然是真的,还刚好被我遇上了。”
赵无恤恍然大悟,而鲁人们则纷纷挠着脑袋抬头仰望已经升到中天的太阳,不过没一会就被刺痛了眼睛,摇着头停止了这种幼稚的行为。
大多数人不以为然,只觉得这是孩童的臆想,不过还是引发了小声的议论。今天这裏两个孩童问的问题,鲁人们年少时或许还曾想到过,但一旦年岁渐长,操心的事情就渐渐多起来了,税亩、丘甲、劳役、战乱,迎接娶嫁,还有丧事……哪有心思去思考这种自然界的普遍现象?
大伙儿平日都盯着脚下的田亩和店肆里的货物,除了确定时辰和节气,谁有事没事抬头看太阳啊!只要和农事关系不大,知其然便可,何必知其所以然?
独立思考、大胆质疑、实事求是的精神,一般只存在于好奇心重的孩童和少数贤人之中,却是推动人类历史前进的巨大动力。
不过鲁人们还是很好奇孔子会如何回答,孔子在曲阜多年,曾在不少地方开坛授课,众人对他都比较熟悉。
数年前,季孙斯掘井时得到了一个腹大口小的陶器,裏面有个像羊的怪物,他去询问孔子时却谎称“得到一只类狗的物件”。孔子则说:“据我所知,那裏面的东西应该是一种雌雄未明的虫豸‘坟羊’。”
正是因为他的博学,所以自此以后,鲁城人凡是遇到什么不明所以的东西,多去求问孔子,所以现在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
孔子也抬头眯着眼注视太阳,过了片刻后闭上眼愧然一笑:“这个问题,丘年少时也曾想过,但拜访天下名师也未解出,两位小君子孰对孰错,丘不能决也。”
两个孩童里,总角那个有些失望,而总发那个则笑着说:“原来孔子也不知道,孰为汝多知乎?”
围观的鲁人们也响起了一阵哂笑声,素有博闻强记之名的孔子,竟然被两人孩童难住了,的确不能算是“多知”。
甚至有人起哄了起来:“仲尼不如少正卯多闻矣!”更有人怂恿两个童子去找少正卯大夫问问。
孔子倒也不解释,依然虚怀若谷地微笑着,仿佛自哂,又仿佛是让人失望的抱歉般朝围观的鲁人微微行礼。
但听到这句话后,子路的脸都黑了,若非颜回拦着他,他恐怕都要下车与众人辩论。
“仲尼这下可犯难了,看来我得驱散这些人。”柳下季无奈地摇了摇头,身为孔子老友他责无旁贷,正要让随行的兵卒们上前,却被赵无恤伸手拦下了。
“柳下大夫且慢,这一次,就让我为孔子解围吧”
“子泰?”
“正是,就算是送给孔子的见面之礼吧!”
却见无恤踱步上前,用不怎么标准的鲁城方言对众人大声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孔子又并非生而知之的圣人,纵然不知道的东西又何耻之有?在场国人们有人能答出来?既然如何,何必非难之!”
是的,孔子从来不是,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他只是一个在诸国间郁郁不得志,转而关注教育的没落贵族,虽然向往重建周公之政,但那只是痴想罢了。
见一位高冠博带的年轻大夫迈步站到了圈子中央,鲁人们面面相觑。
“这是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