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杨柳依依(1 / 2)

一月中旬,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孵化的孑虫陆续从泥土里翻开土壤钻出,涂道边的杨柳也开始抽出嫩芽。

这一日,赵无恤亲率属吏们到甄地西界为赵鞅送行。他作为儿子,自然要下马伏地拜别,但赵鞅却不喜欢这依依惜别的小儿女作态,颇为不耐地在战车上挥手驱赶他。

“再往前就是衞境了,回去罢。”

赵鞅今天没了前几日在与鲁国人相会时的咄咄逼人,但依旧穿着战袍甲胄,因为此番晋军归国,还得径直从衞国境内通过,而且……

“借道?两国交战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已经让子良司马去把棘津再夺取一次了,此时应该已经得手。虽然衞人龟缩,但全军甲胄兵戈勿要离身,大摇大摆开过去便是。”

谋士傅叟无奈地劝道:“这只是给衞侯一个台阶下而已,若是主君派人去借道,或许衞侯便会顺水推舟,同意与晋国达成和解。毕竟齐国已经战败,而濮南还在君子手中,可以用那四邑作威胁,逼迫衞国降服,这也是一件大功劳。”

“谁说齐国败了?”

后面的安车上,一个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正是更易容貌,披发无须,脱下战甲换上宽袍,还戴了一个面具的“乌有先生”。

据说他本是山中布衣,年且四旬,平日以艺桑麻五谷以为生,因为容貌丑陋,不欲与俗人齿,直到听闻赵鞅招贤不择容貌、出身,有才者尽用之才来投奔,被举为上宾。

傅叟眉头大皱,他当然知道此人真实身份,可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毁容吞炭的决绝做派的确很让人震撼。此人赢得了主君的激赏与同情,提防之心去了不少,已经将这“乌有子虚先生”当做重要家臣看待了。

但他却不能落了下风,于是反驳道:“齐人在雪原大溃,这还不算被击败?”

阳虎道:“没错,齐人虽然输了一场战役,在征战和疫病里死了两万多人,却并未输掉整场战争。齐国的疫病已经不再蔓延,齐侯更夺取了大城夷仪,从此晋齐态势逆转。衞侯若是有意归降,之前齐人撤退时便可以派出使者来接洽,但他们却先击败了曹人后才回归濮阳,期间还加强了各地防务,对晋国敌意十分明显。所以在我看来,想要衞国不战而降,恐怕没那么简单。”

两人说的都颇有道理,赵鞅虽然倾向后者的见解,但依旧不能决也,于是询问的目光便转向了赵无恤。

“吾子怎么看?”

这关系到赵氏对衞国的战略,赵无恤暗自思索道:南子的希望是能让晋国降服衞国,然后强行解除宋衞联姻,这种事情当年齐桓公也做过。但那是蔡侯把跟桓公吵架的蔡姬嫁了人,给霸主戴了绿帽子后导致的,放到现下却不太现实。

再说,若是按照傅叟的意思,是以濮南为条件换来衞国的请平,这对晋国有利,对赵氏本部也有些好处。但对西鲁却不利,失去了濮南的纵深后,我的商队就无法通过大野泽、濮水和曹国连成一片了,相比于武卒和兵员民众死伤近千,西鲁的经济也因为坚壁清野而停滞数月的代价来说,太不值得了!

于是他说道:“傅大夫说的有理,但除非将濮南四邑统统归还,否则小子觉得衞侯不会请平,尤其是雷泽—历山以南已经许给了曹国,若是违背诺言,恐怕会坏了下次合作的机会。何况衞国继续与晋为敌,彼辈伤寒未消,不敢攻西鲁,更无法威胁到晋阳,却可以就近让朝歌、邯郸产生危险,定能叫范氏和中行氏面临鲜虞与衞的夹击无暇他顾,吾等置之不理即可,何必亲自动手,为敌人拔去棘刺?”

濮南如今算作晋国的占领区,但不打算和甄城一样直接入鲁,赵鞅留了赵广德和温地兵卒协助无恤驻守。

赵无恤这是在提醒傅叟,你可别忘了,我还送了你濮南的田亩为食田呢!

赵鞅颔首,同意了赵无恤的这种看法。而傅叟也了然,收回了在他看来的妙计,闭口不言了。

“既然如此,此次赵兵途径衞国,不必借道,更不必去通报。就让衞国史官大在简牍上重重写下一个‘侵’字上去罢!我也不在乎。”

无恤知道,春秋的诸侯交战讲究师出有名,所以对战争正义性合理性的记述,主要分为三种: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

伐是比较正式的战争,敲着钟鼓,大张旗鼓的进行,而且往往有一定的借口和程序,比如声罪致讨。

而侵,则是不告而攻,还带着潜师掠境的行为……

赵鞅对衞国的态度很明显:老子侵的就是你!

这次他回归晋国,除了带着三千齐人俘虏外,不从人口密集的衞地再掠夺一些民众去充实晋阳,怎么对得起出兵的损耗和花销?

有了这些,至少能让管财政支出的家臣尹铎少啰嗦几句吧。

末了,赵鞅又开始撵无恤回去了,儿子虽然才十七岁,却已经当上了四邑上大夫,劲头更甚于当年的自己,是能够放心让他在这异国为宗族开拓封土的。但为了避免重蹈自己少年得志便猖狂,赵鞅也得给他泼一泼凉水。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国虽大,好战必亡,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四邑大夫?正如诗言,民亦劳止,汔可小康,去年的仗一打就是半年,也是时候让民众们休息休息了。”

“唯!”

赵无恤有自知之明,消化手里这些地盘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再盲目扩张?

他继续保持着不舍的神情,不管赵鞅如何催促,送别却在继续。行行复行行,他们甚至越过了衞境,到了赵鞅前锋打下的第一座村邑,直到这裏,赵无恤方才折下道旁发出嫩芽的柳枝献予赵鞅。

“送之千里终须一别,父亲保重!”

赵鞅接过柳条,折柳送别的风气古已有之,正如诗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只不过赵鞅是反了过来,冬来而春归。

此物触情,他面上也露出了一丝忧虑之色。记得过去每次出征时,女儿季嬴也会做同样的事情,那时候的少年无恤还是个木讷冰冷的庶孽子,只会在边上握着马鞭,怯怯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