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一直阴着脸,在吴国舟师里就因为这副臭脾气,才被踢到西鲁来的,面对柳下跖的反问,他冷冷地回应道:“小人说的是事实,大河上的那场败仗,君莫非是忘了?”
他是徐国舟师出身,又在吴国水军呆了十年,平日里没少围剿淮河上的毛贼,所以对盗跖这种野路子很是看不起。
骄傲无比的盗跖顿时被徐承这态度惹怒了,几乎就到了动手的程度,但赵无恤却伸手阻止了两人。
“放肆!”
柳下跖一惊,停下了动作,而差点被揪住衣襟的徐承也阴着脸请罪:他原本是屈氏之臣,现在被转手给了赵无恤,已经算是无恤家臣了,生死都是一句话的事。
“汝二人今后还要共事,怎能在此吵闹不休?子石今日大胜齐人,立下大功,齐国舟师不可战胜之名从今日起便没人再敢提了。但徐承说的也没错,不是每次水战都能遇到这种极佳的地利,善战者要充分使用奇正。”
两边都捧了一下后,他又将两人的手放到了一起:“此次火攻奇则有余,正则不足,日后若是想与齐人舟师抗衡,吾等还是要多造出些好船,修习水上战阵才行。前者我要交付给徐承,后者则是子石你的职责,汝二人一为舟师统帅,一为造舟之吏,日后要精诚合作才是!今日就当是不打不相识了!”
主君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盗跖和徐承两人虽然心裏不愿意,却只得从之。其实,他们之间有些不和睦,赵无恤在阻止闹大的同时,却也乐见其成。
为人主君者,贵在制衡,尤其是军队里,决不能让任何一人独大,所以他在武卒里一直采用步卒、骑兵均衡发展,还不时吸收不同来路的人才任用。但在很有必要建立的舟师里,先前除了柳下跖外竟无人能够倚重。
赵无恤对柳下跖的态度有些矛盾,一方面知道这是个人才,是王霸之业的上佳助力,但对他也有所忌惮,毕竟是个桀骜不驯的大盗。他不止一次梦见,盗跖在齐人舟师兵临郓城时突然带着所有船舶再次去做盗寇,遨游四海去了……
所以要是能在舟师系统里安排一个既非外行,又能与柳下跖相匹的人,那就再适合不过了!
眼下看来,徐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虽然他是吴国人派来的赠品,赵无恤不能不多留点心眼,不过在邢敖的信里,这个徐国的亡国之余对吴国人似乎是有些意见的。
所以赵无恤再度试探道:“现在西鲁困乏,不能建造足够的船只,只能先设计,现有船只维持对济水、濮水和大野泽水域的控制是足够了。等到五年十年后,定能打造一支能与齐、吴、楚、越匹敌的舟师,到时候或许能在大海里与齐人争雄,亦或是在淮上和吴人竞逐……”
柳下跖对横舟出海兴趣很浓,而心裏隐隐还有复国之念的徐承则是被后一句话吸引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琢磨着赵无恤此话的含义,但无恤却不点明,在他心裏埋下一颗种子后便让他们去清点俘获的船只和齐人。
河面上的战斗已经完全结束,数艘齐船被烧毁沉没,其余六七艘则靠岸后被俘虏,裏面的船员在长矛和弩箭的逼迫下尽数投降,受损不大的修缮一番便能成为西鲁舟师的一员。
但还是有近半的齐船逃走了,赵无恤也不无遗憾,若是桃丘运来的铁足够多,冶鍊铸造技术足够好,那便能打造长达一里的大铁链子,给齐国舟师来个铁索拦江,让他们一艘都逃不回去!
战后一盘点,令人惊喜的是,此次齐国舟师的统帅烦且也在被俘之列。
赵无恤立刻下令此人要好生看管,齐国的船舶和航海技术,说不定能从他嘴裏套出来不少,等掏空了以后,又能换取一大笔赎金。战争结束后的这小半年来又是买盐,又是开矿炼铁,又是建立医院,又是设痒序之校,都是要花费钱帛的……要不是战争中被俘齐国士大夫的赎金一直在暗中渠道里源源不断地送来,他的府库早就空了。
他还让人挑出几名无关紧要的齐人军吏,让他们带着自己的信件回齐国,向齐侯通报此消息,并传达他,鲁国小司寇的哀悼和建议。
那就是,和解。
……
“和解?这是为何!”果然,赵无恤的这个秘密决意引发了几位近臣的极大疑惑。
对于觉得打胜了仗为何还要示弱想不通的军吏,他解释道:“齐国公室舟师虽败,但国力未损。虽然目前西鲁看似占尽了优势,但几个月则好,若是长期和齐国在经济上对峙下去,吾等恐怕讨不到好处。”
此时此刻,货殖战争已经到了一个胶着的状态。
晋国与齐、郑、衞仍然没签署和平的盟约,赵无恤进行反制裁掠夺无可厚非。晋鲁曹的商贾们没什么想法,还觉得此举还能减少了自己的竞争对手,每次群盗在棘津售卖不好运走的战利品时,晋商都趋之若鹜。
至于损失惨重的齐国商贾……这时代商贾哪有什么话语权,多半是食于官府,隶属于卿大夫的。直到商业更加重要,大商贾能与诸侯分庭抗礼的战国,秦国也是说扼杀商贾就扼杀,横扫六国时却只见商贾趋风投靠,却再未出现弦高那样的爱国者抱怨半句。
脆弱的独立商人,在强大的国家武器下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