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童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哗啦溅起一大滩水,曲阜里巷里这样的贫贱国人子弟到处都是,整日游手好闲,城内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数他们消息最灵通。老者差点被撞了个满怀,敲着拐杖不住咒骂他们,但两童子没有停步,其他人也开始陆续朝东面移动,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贡也索性下车,几步迈到前面,拉住一个童子,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童子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却没慢下。“甲士要把他带去宫外。”
“带谁?”
“当然是少正大夫!听说大宗伯将他五花大绑,押到了宫阙!”
子贡松开了手,整个人愣在原地。
按照传统,可是“刑不上大夫”的啊,而夫子一概是不推崇“齐之以刑”的。他上任宗伯后,设法而不用,反而推崇用教化来感化民众,正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可现在,夫子却将少正卯拘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速速回避!”正想着,十字路口处有人高喊,“执政驾到!速速回避!”
一支奢华的车队轰隆隆匆匆驶过,驷马都披着绸缎,这是齐国人送来的骏马,而车上坐着的正是鲁国执政,季孙斯!
子贡没记错的话,少正卯与季孙氏走的很近,夫子这么做,会不会引来季孙斯的不满?
紧随季孙斯马车的不止子贡一人,每个人都朝着同一方向前进,急着想弄清敲鼓的缘故。鼓声似乎越来越大,咚咚做响,子贡在人潮里往前跋涉,心裏困惑不已,一边倾听周围兴奋的话音。
“是少正卯,大宗伯要把他带到宫阙去。”
“我听说他与大宗伯一向不和,先前两人各自开设私学,少正卯就与孔仲尼作对比较,结果仲尼门下三盈三虚。”说话的是个衣冠楚楚的士,似乎知道不少内情。
子贡还记得那段日子,只有颜回一直静静坐在夫子家里没有离开,其余师兄弟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想法,都去听少正卯讲过学。少正卯一开始的确是给人感觉他能言善辩,博古通今,但次数多了,却又觉得不过如此,不过是嘴巴比夫子更能说一点而已,于是子贡等人又回到了孔子门下。
想回去,子贡觉得当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件事情夫子虽然没说什么,对待他们也没什么异常,但他却晓得,夫子是很不高兴的。
等到夫子开始为政后,少正卯也与他政见相左,孔门逐渐视之为仇敌。但子贡倒没到这种程度,他擅长言辞的本事,的确受过少正卯的影响,所以对此人还是较为尊敬的。
夫子一向认为,即便是攻击异端,这种行为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为何这次如此态度激进,竟将少正卯绑了?
等他们到了鲁国公宫之外,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已经摩肩擦踵,挤得水泄不通。子贡只能任由人潮将他往前推,从这裏可以清晰看到高高的鲁宫,门前有两座高阙,鼓声就源于此处,因此听上去格外响亮。
子贡紧紧握着自己的钱袋,在人群里左推右挤,这裏还是停着不少马车的,四周的人想爬上去,这样能看得更清晰。结果御者破口大骂,鞭子一挥把他们通通赶走,只有子贡被一只手拉了上去。
“子贡……可算找到你了。”子贡一瞧,原来是被赵无恤安排在曲阜做事的封凛,此人是三年前带赵无恤出国的行夫,最初他不服子贡,但几个回合下来便佩服得五体投地。封凛样貌虽丑,但有几分本事,在曲阜混了几年后,上到公族大夫,下到行商走贩都熟识。
“究竟发生了何事?”两人算是共侍一主,所以子贡也不与他客套,上车后直接发问。
“你还不知道?”封凛吃肥了不少,小眼睛里透着诧异,不过随即恍然:“也对,你一直在忙向宋国转运辎重的事情,前几天也一直在路上,不知道也对,此事发生突然,连我也才得到消息。”
在封凛的长话短说下,子贡大概了解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七日前,孔子为鲁大宗伯,被国君和三卿推举为摄行相事,因为执政不常在国都,总得有人在侧辅佐。居三日,少正卯便讽刺孔子,说他面有喜色,是小人得志,结果……”
封凛指着缓缓开启的宫门说道:“结果孔子和少正卯相互指责,并上书国君裁决,便有了今日之事。”
在马车上垫脚眺望,视野变开阔了不少,汹涌的人潮在两观下止步,宫甲们手持兵刃陆续开出,他们在维持秩序,清理出一个空地,就在这时,子贡看到了夫子。
孔子站在鲁宫两观的东观之下,深秋寒冷,他穿着一件厚实的灰色裘衣,肩披灰色羊毛滚绒边斗篷,身材依然高大,站在那里顶天立地,仿佛鲁宫前又多了一阙。但透过厚重的衣物,子贡还是觉得夫子瘦了,那长长的卷须里夹杂的白色越来越多,那张长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只有犹豫和困惑。
接下来被押上来的,是梗着脖子的少正卯,他身材矮胖,年事已高,发色灰白,身着一件朝服,但衣冠歪斜,显得有些狼狈。这位大夫被两名宫甲扶着,经过孔子面前时,他冷笑不已。
鼓声终于停了,今日两名主角已到,这引得宫阙外聚集的国人又是一阵猜测。
子贡也忧心忡忡:“夫子啊夫子,你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