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恤将厅堂内众人遣出,只留下穆夏、漆万两名亲衞,他的手指敲打着案几,望向那对一心想要复雠的孤儿寡母,她们的眼睛告诉他,这对母子是认真的。
她们心裏充满了复雠的怒火,想杀了楚王。
先秦,是个复雠之风盛行的时代,从杜伯鬼魂杀周宣王复雠的故事,到齐襄公的九世亡纪,再到伍子胥那震撼人心的有仇必偿,掘墓鞭尸,都给此时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是最迫切的复雠。
但倘若复雠的对象变成坐拥千里疆域,统治数百万生民,甲兵十余万拱衞的大国诸侯呢?
天子亦不惧,诸侯又如何!?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相信面对父仇,不少士人都会挺剑而起。
但这毕竟不是千里之外飞剑取人头颅的传奇小说,杀楚王,这应该是世上最困难的复雠了。
赵无恤端详她们许久,然后才开口道:“杀楚王熊珍,何其难也?你是要我重金寻找刺客,效仿专诸刺王僚之事么?但鲁国与楚国相隔千里,楚国关卡众多,新国都鄀都城高池深,穿犀牛皮的宫甲围着重重楚宫,我听闻楚王经历过一段流亡生活后变得很谨慎,刺客恐难以进入。”
莫邪却没有丝毫退却之色,她说道:“我知道刺杀之事很难,我一度想亲自潜入楚宫杀之,可惜我能锻剑,剑术却不精,故我想学的不是专诸,而是伍子胥!”
“你想学伍子胥的谋国复雠?”赵无恤哑然失笑。
伍子胥复雠的事迹这几年传遍了全天下,他本为楚臣,但宗族却被楚平王和令尹子常屠灭,伍员愤慨,抱着公孙胜入吴,协助公子光刺杀吴王僚篡位,之后又协同孙武带兵攻入楚都。是时楚平王已死,子常已逃,伍子胥不忿,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又带着吴人搬入楚国宫室,公然瓜分楚王、令尹、司马等贵族的妻妾家眷,将过去几年的苦闷发泄殆尽。
莫邪作为一个久居吴楚的人,自然也清楚其中事迹,但赵无恤听她说要效仿伍员复雠的法子,却觉得有些可笑。
那是随便谁都学得来的么?
伍子胥复雠,是选择楚国的死敌吴国辅佐,他的才干,他的自负与骄傲让他有信心这么做,但这事情放到莫邪这个携带幼子的寡母身上,就有些不对味了。
莫邪却浑然不惧,她举起因为常年冶铁锻造而满是灼伤的双手,展示给赵无恤看:“诚然,我没有伍子的经略才能,但我却有这双手!”
无恤道:“女子的手能抚养幼儿,能织造布匹,却不能让千乘小邦获得与五千乘大国为敌的力量。”
莫邪却斩钉截铁地说道:“能!我能做到!”
“大将军这裏不缺能臣悍将,却缺少甲兵之利,我能锻造出精良的兵刃,让你的兵卒武装起来,一兵当楚人五兵。这些献上的剑戈只是第一批,我能让铁兵批量出产,戟、矛、箭镞都可,只要大将军愿意,完全可以用这些兵刃与楚国为敌。”
“慧哉,莫邪,倒是我小觑你了。”赵无恤肃然起敬,朝她微微一鞠表示歉意。
“但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为何是我?天下比我有权势的国君、执政多得是,你为何觉得,我能为你复雠?”
……
莫邪满是纹面的脸上有些黯然。
“我父欧冶子带着湛卢宝剑逃离吴国,吴王阖闾深恨我一家,所以我不能投吴。放眼北方几个能对楚有威胁的大国,越国、秦国、齐国都与楚国交好,也不可能去。能与楚为敌者,唯有晋国,这本来只是个念头,直到在群舒遇到大将军派去的人后,才有了实现的可能。”
赵无恤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虽是女子,虽在群舒僻居数年,倒是颇知道些邦国大事。可惜你来的地方不是晋,而是鲁,我是鲁国大将军,却不是晋国的卿,为了你与楚王为敌……”
他欲擒故纵地摇了摇头:“如今鲁国初安,外敌未熄,我暂时还没这个心思,也没那么大的手笔。”
莫邪急忙道:“我毕竟是在越吴楚之间游走,父亲也与多国国君有往来,所以知晓一些邦国关系。我不知道晋侯是怎样的人,但我却看得出来,大将军可以助我复雠!”
“何以见得?”
“传闻湛卢见吴王不德,便潜行入楚,这是编造的,但吾等剑师的确善于观察一国兴衰。我入鲁后好好观察了一番,大将军已经是鲁国的主人了,而且怀有大志向,比吴王僚,楚王熊珍等强多了,你的雄心倒是颇似吴王阖闾。”
赵无恤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致:“我像吴王阖闾?你倒是说说看,都有哪些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