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披散着黑发,矇着面纱,穿着飘逸的巫师大袍。看到赵无恤后,她和众巫祝停下来见礼,目不斜视,显得圣洁而无情。
“大巫。”赵无恤和乐溷也一脸肃穆地与她见礼,不过无恤心裏想的,却是南子在圣洁的巫袍里,是否还穿着早间那件亵衣?
天色彻底暗了,几只流萤,已翩然在他们的身边飞舞……
错身而过时,两人四目相对,又迅速偏离开,但其中意味,他们心中已经明了。
只有懵懂无知的乐溷还在拉着赵无恤,不住询问子贡出使邾国能否出奇效,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
“尊使,能否跟寡人解释一下,鲁国正卿率军在鄙邑边境驻扎,究竟意欲何为!你来此是要威胁邾国屈服,还是想邀请寡人同去会猎?”
邾国第十八代国君曹益年纪轻轻,他戴着高高的冠冕,阴着脸坐在君榻上,死死盯着大殿中央的鲁国使者端木赐,一众身材高大的邾国虎贲手持龙首铜钺,只要国君一声令下,就会将这个敌国使节拉下去斩了。
行人、使者,本来就是个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何况赵大将军的使者死伤率一直居高不下。
子贡穿着一身素衣白冠,不带尺寸之兵,却有让自己毫发无伤的自信,只靠一条如簧的巧舌足矣。
不过这位邾子曹益初生牛犊不怕虎,前些年行冠礼时还派人向孔子请教礼制问题,颇有振兴邾国之志,想要让他臣服,恐怕还得费一番口舌。
眼见曹益鼓着气不服,子贡举袂大声说道:“不瞒邾子,外臣到此,正是为了救邾国!”
听了他的危言耸听,殿上邾国群臣纷纷变色。
曹益大笑:“救邾国?何须你来救?邾国虽然疆域被鲁国日益逼压,却危而未亡,甚至曾获鲁僖公之胄,悬于鱼门之外!如今鲁国正卿赵氏能出动的兵力也不过万人,远不及鲁僖公时,邾国可不是小小颛臾能比的,说不定赵卿尚未攻破边邑,齐、吴之师已举焉!”
子贡知道曹益仗着自己是齐侯的外甥,所以有些底气,否则就不会一而再二而三地拒绝屈从于鲁了。他摇着头轻笑道:“看来邾国灭亡在即,邾子却还以为安全,真是可叹,可叹,晏安、曹侠、邾仪父、邾文公的鬼魂还能血食么?”
曹益顿时气急败坏:“你,你敢说我是亡国之君?”
“然也,邾子可愿意听我为君分析下邾国危如累卵的形势?”
曹益拍案道:“说,你说!若是说得不让寡人满意,就割掉你的舌头,斩去你的脚,让你爬回去给赵无恤送信!”
子贡不惧,口齿清朗地说道:“邾,小国也,地方不过百里,虽然号称有乘六百,然兵卒不过万人。四周地势平坦,与泗上诸侯交通便利,犹如车轮辐条都集聚在车轴上一般,更没有高山深川的阻隔。”
“邾国的地势,原本就是适合作战的地方,更何况还被诸侯相夹。从鲁国到邾国,不过六七十里,鸡犬相闻;从宋国到邾国,也只有百余里,人奔马跑,不待倦而至。南则与滕薛相邻,东则与小邾相邻,兵卒戍于四方,却没有一个友邦。”
“鲁国大将军约合泗上诸侯签订盟约,是为了尊王攘夷,是为了使诸侯社稷安定,君主尊贵,名声显赫。现在鲁、宋、滕、薛四国会猎于郎囿,宰杀白马,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然而邾国明明就在左近,却不派一使,不问一言,泗上诸侯无不亲鲁,唯独邾国想要独恶之,这是取死之道啊!”
曹益犟嘴道:“这又如何?数百年来邾国还不是撑过来了!”
子贡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邾子以为自己是齐侯的外甥,认为亲近齐、吴能保证社稷无忧?这是想多了,因为齐吴远在千百裡外,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若邾子不听鲁国之命,鲁将发兵进攻邾国的都城,再派人严守泰山一线的阳关、梁父,则齐国就不能南下支援邾国,齐援不至,都城被围,则邾国危矣!邾国已经三次迁都,如今还能迁到哪去?”
“再有,鲁国若邀请宋国一起来攻,宋、鲁,兄弟也,宋国执政一定会欣然允诺,先在彭城、淮泗一带布置戍卒,吴人见宋有备,又专注于攻越,必不救邾。然后,宋再派兵从南方进军,分割邾国的城邑,滕、薛、小邾三邦再为乱于内,那邾国灭亡之期就不远了。”
子贡口才了得,一套辩士之词铺天盖地袭来,邾子曹益有些扛不住了,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在子贡的分析下,他一下子觉得本来稳如磐石的邾国社稷居然摇摇欲坠,灭亡仿佛是板上钉钉的结局,不由脱口而出:
“那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