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候元,是衞国第二十八代国君,生于“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如今已年近五旬了。
他因爱好男宠而多猜忌,且私德不堪入目,故在国际上风评不好,死后还得了个“衞灵公”的恶谥。
但在一堆春秋昏君中矮子里拔高个,他在为政方面还算不错,在历史上,当鲁哀公问“当今之君,孰为最贤”时,孔子对曰:“丘未之见也,抑有衞灵公乎?”,对他评价不谓不高。衞侯元擅长识人,知人善任,提拔了三个大臣仲叔圉、祝鮀、王孙贾,虽不能称中兴,却也使衞国在春秋季世里勉强维持局面。
本来按照历史发展,衞国会继续这样半温不火地维持下去,一不小心成为秦并六合后唯一苟活的诸侯,直到秦二世时才被灭绝社稷。
可这一切从赵无恤奇袭甄邑时起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衞国因衞侯元的站队错误,过去数年间先丢了甄邑,又丢了济西地,被赵鞅带着大军杀了个两出两入,人口被劫近万。随后衞侯元又未婚的夫人又被赵无恤笑纳,宠幸的公子朝成了寺人,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也成了最恨赵无恤的人。
然而不等衞侯元报复,到了去年秋冬之际,衞国又遭受了更沉重打击,在东赵率领下,宋鲁曹联军突然进攻,濮南四邑飞快陷落。这还没完,开春后,西赵的邮无正也完成了战略目标,大河边的廪丘邑被攻破,前来堵截齐衞联军也被他击败,衞侯无奈,只能放弃楚丘以南的土地。
至此,衞国便失去了近三分之一的国土,八九万人口落入敌手,能征召的军队也仅剩一万五千人。
世人这下都看明白了,只要齐国不下定决定全国动员,只靠一支偏师,是无法保护衞国,也无法阻止东西二赵的强大攻势!
更重要的是,东西二赵在濮水实现会师,双方的联络通道彻底打通了!
这便是过去半年里发生的事情,这才有了赵无恤从商丘迎接新娘,渡济水至平丘,却一路畅通无阻的情形。
……
是夜,在平丘城中赵无恤与赵广德彻夜饮宴,共叙往昔,说起新田泮宫中的事情,不由慨叹万千。
“距离吾等初入泮宫,已经过去六年了么?怎么感觉还似昨日一般。”
“弟倒是觉得,似是过了一甲子……”赵无恤不觉得赵广德在说笑话,这五六年下来,昔日娇生惯养的温县君子,却将刀兵血火一样样经历过,看惯了生死离合,已经比他实际年龄成熟了许多许多。
赵无恤双手举酒盏,敬赵广德道:“我与三位兄长并不亲昵,反倒觉得广德你更像是亲弟,泮宫中少年打闹不分轻重,但你为我挡下的那一剑,我此生绝不忘怀。”说罢一饮而尽。
赵广德连忙还敬道:“若再遇见那样的场面,我还是会为兄长挡下一剑!虽死不悔!”
无恤笑道:“善,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这才是自家兄弟,来,再饮一盏!”
今天的气氛和乐且融,东西二赵的联系已经打通,他正要带着新娘回乡成婚,有赵广德带着三四千人驻防平丘和蒲邑,还有宋、曹两国为犄角,衞国几乎丧失了反攻的能力。一切都走在正规中,一切都在蒸蒸曰上,他的心情也愉快的很,少不得多饮了一些。
《周礼》:“酒正”的职文中有言:“辨三酒之物,一日事酒,二曰苦酒,三曰清酒”。事酒是没有澄清分离糟粕的浊酒,苦酒是存放了一定时间的发酵酒;清酒则是用苞矛过滤过,再澄清分离杂质的上等酒。赵无恤和赵广德饮用的自然是清酒,酒色半透明,带着淡淡的黄色和黍子香味。
这种酒不过十几二十度,和后世的啤酒差不多,所以古人善饮,动辄几斗几斗地下肚,原因正是如此。
不过啤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春秋的贵族喜欢用青铜酒器,但赵无恤对重金属超标心有余悸,便改用瓷酒盏,于是就这样一盏接一盏地喝下去,赵无恤还好,赵广德却有些迷糊了。
他吐着酒气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瞒兄长,我这一生最大的奢望,就是想着能继承父亲的大夫之位,为大宗守好祖庙。但温县小宗一向羸弱,父亲过去追随宗主出征屡战屡败,若是宗主愠怒收回温地,我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守着食田维生即可。谁料在遇上兄长后,未满二十的年纪,就能带着数千人横行濮、济之间,管辖的民众都快赶上温县了,虽然没有大夫之名,却有大夫之实。我能有今日,全赖兄长提携也!”
赵无恤扶住了涕泪满面,要下拜道谢的赵广德,“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晋阳与温县的关系如同身体和手足,我如今能做到自己‘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自然也不会忘了温县的好处,必让你也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他重重拍着赵广德的肩膀道:“跟着为兄好好干,区区数邑大夫算什么,或许哪一天,我也能为你弄一个卿位来坐坐!”
……
等到夜深人静,尽欢而散时,赵广德是被侍从们抬回住处的,赵无恤无恤也已微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