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帅,南风停了!”面孔稚嫩的年轻弓手惊喜地叫出声来。
“白天风刮久了,夜晚自然就容易停,这是常识,无论在鲁国还是晋国,都是这样的。”
颜高对此一笑而过,他眼睛盯着旗帜,手一直抬在半空,感受风从指尖吹过的力量。夫子教过他,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弓手,不能不熟悉风向。
风带来的不仅有触觉,还有听觉,隔着范氏大营,颜高能听到沁水边的喊杀声、战鼓声越来越大,甚至连兵器撞击声夜清晰入耳,继而遥遥可闻惨呼。惨呼之声此起彼伏,被夜风吹乱,也不知是出自敌人抑或己方。
这意味着沁水西岸的赵兵开始渡河作战,赵无恤也让手下兵卒们从后方进攻外营,牵制范氏兵力。
而其中的主力,自然就是以颜高为首的弓弩手了。
“前进到百步之外!”他大声发布了命令,然后带着弓手们向前迈步,顺带还瞥了眼身侧数百步外的弩兵们,那个一直与颜高较劲的弩兵旅帅也在看他。
与弩兵以晋、宋募兵居多不同,颜高手下的五百弓手都是鲁国人,在作战时,他们不属于武卒系统,而属于鲁国右军编制。所以平日里,两个兵种颇有些相互较劲的心思。
在鲁国军中隐隐有这样一种说法,弩兵就是主君的嫡系,他们手里的弩是工匠坊重点研发的对象,弓材被优先用于制弩,次于制弓,所以颜高一直想让弓兵证明自己优于弩兵,改变军中的偏见。
牧野一战他射死了邯郸稷,被赵无恤大加褒奖,火线提拔为弓兵旅的旅帅,鲁人弓兵们也能在弩兵面前自豪地抬起胸膛了,今夜,也不能落了下风!
其实除了步弓手和弩手外,东赵还有另一支远程火力部队,那就是轻骑。他们马鞍上挂着角弓,腰间别着环首刀,既能扮演弓骑,又能充当突骑,此刻在弓弩手从两翼逼近敌营的同时,除了盾牌手在前保护外,骑兵们也利用速度优势,在范氏营前掠过,开弓朝营中射箭,压制范氏的射手。
因为阳虎的佯攻潜渡之计,范氏的兵卒被极大牵制在沁水边,尤其是射手都调过去了,外营只有一师之众守备,仓促间无法组织起有效反击。所以冒着零星的箭矢,专攻铺桥填路的工兵很快填平了几道沟壑,让弓弩手们顺利进入射程。
他们今夜的武器,是“熛矢”,亦称“烟矢”,是涂了动物膏油的特制箭矢,以火把点燃,射入敌营中,有火相助,便能在夜战中事半功倍。
颜高特地用了和属下们一样的弓,先试射一次,准确落入敌营。
他自得地笑了一下,下令道:“止,点火,九十步内仰射,齐射一次,随后自由射击!”
随即,颜高将熛矢迅速在后排人举着的火炬上点燃,随后跨步坐马,做出了仰头射月的姿势。其余弓手有样样,四百把弓齐齐张开,紧绷的弓身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点火的箭矢则斜斜地对准了夜空。
片刻之后。利啸声响起,数百支裹膏油点燃的火箭划破天际,它们燃烧着,发光着,在飞到了最高处后,又斜斜地朝范氏外营摇迅速坠落下去。
就像一场划破夜空的流星雨!
……
火箭落下,范氏外营顿时混乱起来。
营寨是砍伐河边树木,再以河泥涂抹所建,不过这些天太阳暴晒,已变得干燥不已。遭遇火攻后最初还能扑灭,但营外火矢连续不断,没多久,几处木墙和哨塔都起了火,冒着烟。
不过,敌营中肯定有经验老道的人指挥,那人将营内的范兵一一组织起来,取水的取水,铲土的铲土,扑火的扑火,还拉了一批射手上了哨楼,开始向营外发起反击,两边箭矢你来我往,因为位于易受攻击的低处,赵氏弓手开始出现伤亡。
但颜高不急,甚至没让手下撤退,而是咬牙顶着零星的敌矢,继续抛射烟矢。
因为他们不能丢人,竞争对手弩兵们还在前进,他们是迎着敌人箭矢而去,冒着随时会被射杀的危险。
虽然每一步都会留下几具尸体,但只要多前进几步,便能进入弩的最佳射程!
颜高也研习过弩的射法,他知道,弩将射箭分解为装箭上弦和射击两个独立动作,弩手可以集中精力发射,不必向弓手那样张弓的同时瞄准,并因为有用于瞄准的望山,因此弩的射击精度比弓高。
但弩只能平射,在这种仰攻敌营的战斗中就不如弓了。
所以今夜,弩兵们另有使命。
等前进到七八十步开外时,弩兵们将单臂弩斜抬,也没有用特制的烟矢,而是以数百重箭集中轰击那几座高出营墙,对弓兵威胁最大的哨楼!
以三石弩之力,百发而不瑕止,将整个范氏营墙和哨楼之大半笼罩在射程之内,它们甚至能击穿哨塔木墙,将裏面的范兵活活射死。
笼罩在弓兵们头顶的威胁消失了,他们心无旁骛,纷纷加快了射速。以颜高的经验来看,这种攻营作战,营内的人虽然居高临下,但他们要攻击的是深夜中散于四面八方的敌人,营外的人虽是仰攻,但手里有火矢,整座营寨都是可以攻击的目标。
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孰难孰易,不言自明。
随着时间推移,范氏外营的门前、木墙上,已经燃起了一片火海,甚至殃及到了帐篷。范氏的射手被弩兵压得抬不起头来,无法组织反击,连骑兵都可以纷纷上前朝营中投抛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