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以一个晋国年轻士人的身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殊为不易了……
众人皆朝他行礼,张孟谈微笑着一一回应,踱到堂上后请众人就坐,笑道:“《泮水》有言,济济多士,克广德心,今日二三子共济一堂,正如此诗所言。”
众人颔首,他们就喜欢张孟谈这一点,虽为晋人,却积极学习鲁国文化,许多方面的造诣甚至胜过了他们这些孔门弟子。更让人诧异的是,张孟谈还能同时兼顾政务,这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慧好学了。
项橐的父亲项国问道:“不知张子今日召吾等前来,所为何事?”
“的确有事,子有在巡视城防,稍后才能到,吾等便先议一议罢。”
张孟谈让言偃将译出的消息分发给在场众人,他们看了之后,顿时一阵惊喜。
“将军果然要回来了!”赵无恤不在,诸吏就像是少了主心骨,早就盼之如盼甘霖。
张孟谈看着众人欣喜的模样,又缓缓抽出了第二份信件。
“将军回归曲阜,这是件喜事,但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份命令。”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翘首以待。
“齐国人似乎已察觉到将军东归,前些日子尝试进攻曲阜的兵卒退到了洙泗以西扎营,据斥候所见,他们还在收拾战利品和辎重,准备撤离。将军的命令是,曲阜务必配合前锋,阻击这批齐军,拖到大军抵达为止!”
堂内一时间沉默了下去,众人面面相觑,良久后,管周父站起来说道:“张子,鲁国腹地足足有四万齐军,而且是国夏率领。”
张孟谈点了点头:“我知道。”
“在将军带了一半人去晋国后,曲阜内只有五千守卒,至多能派四千人出去,四千去进攻四万,万一齐人掉头,可能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啊,吾等毕竟不是百战百胜的将军……”
他停下不说了,堂内僚吏们也面露难色,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也知道。”张孟谈起身,理解地笑了笑,在堂中背着手踱了几步后,突然说道:“一百多年前,国人曹刿曾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国君和世卿大夫对齐军的长驱直入束手无策,却是他一个区区国人站了出来,让鲁国化危为安。”
众人诧异,不知道张孟谈提这陈年往事做什么。
“鲁国的士从那时候起便以国家兴亡为己任了,可惜,三桓专权,虽然也提拔了小部分士,多半时候仍然是在任人唯亲,最后导致君不君、臣不臣的局面,大夫三老浊如泥,将军司马怯如鸡。鲁国日削日剥,屡屡遭外国欺辱,甚至到了召陵之会上,季桓子自求降低身份,与邾、滕并列的程度……”
不知不觉,堂内众人捏紧了拳头,他们多半是和曹刿一样有理想的士,继承了一定的知识。年轻时一边背着“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奄有龟蒙,遂荒大东”,一边看着鲁国一天比一天沉沦,早没了周公之国的骄傲,谁又没愤怒和心痛过?
“这是鲁国的耻辱啊,世卿大夫们不以为耻,但士和国人却羞于与之为伍!连孔子也说了,为政者斗筲之人,连士都不够格!二三子可认同此言!?”
“夫子说的没错!朝中的三桓、大夫皆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深受赵无恤影响,对鲁国贵族一向不感冒的公西赤第一个附和。
张孟谈露出了一丝笑容:“可现在呢?鲁国又重新站起来了,多次挫败齐国的侵略,甚至制霸泗上,尊王攘夷,一扫百年积贫积弱。”
“敢问,是谁让鲁国有了今日中兴?”
“是赵将军!”这一次,众人异口同声,他们再出国时便能骄傲地自称鲁人,却不会有人胆敢小觑了,只因为鲁国大将军的宝剑,够厉!
“而且,二三子是否已经发觉,今日在座的众人里,全都是从士或国人一级一级升上来的,并没有谁是卿或大夫出身,是荫父祖之爵,却都已经身居高位,掌管着原本属于卿大夫的职权。”
众人一愣,想了想后,的确是这样,不知不觉间,三桓倒台了,幕府架空了国君和原本的鲁国朝廷,大夫们也被排挤出决策圈。士悄然取代了他们的地位,成为执国命者。
“是将军刻意造就了这种局势,知道他称这种情况称作什么么?”
不待众人思索完毕,张孟谈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将军说,这就叫布衣卿相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