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行有一点不甘心:“世子,吾等真的要与赵氏合作下去?就像这次围城一样,永远甘居其下?”
“事到如今,吾等已经没得选了,尽量在一强两弱的局面下维持吧,也许我可以去和韩氏的段规接洽接洽。”令狐博为魏驹解释,随即想到了一个主意。
“是需要与韩氏好好谈谈了,当年在泮宫时我与韩虎的关系,比他和赵无恤要好多了……唉,往事不可追矣,但来日却可谏,经过这四年鏖战,我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想要在军争上击倒赵氏是不可能了。”
魏驹回头,看着戒备森严的赵营,从外面看固若金汤,可内部难免会有叵测的人心,纷杂的势力,能共苦者,却不一定能同甘。
他轻声对两位堂兄弟说道:“齐桓之霸,亡于五子之乱;晋国极盛,衰于六卿之争;赵氏夏日之阳,坠落于兄弟阋墙,庄姬谗言。战争的年代已经结束了,任何壁垒都是从其内部被摧垮的,吾等需要做的,就是与赵氏保持和平,与他们谈笑言欢,再试图在朝堂上击败他们,从内部肢解他们!”
……
次日,车轮辚辚,马车萧萧,日上三竿时,坐在一辆安车上在硕大赵营中缓缓而行,𫄨疵摸着生疼的喉咙,还有手臂上干净的葛布绷带,昨夜的冒险恍若隔世。
他被背叛者狠狠割了一刀,口中吃饭的家伙彻底没了。
可却在知氏的天敌处得到宽恕,赵无恤说成全他的忠名,𫄨疵本来闭着眼睛等待侍衞的剑刺破胸膛。结果进来的却是一群灵鹊医者,穿着白色的大袍子,不由分说为他延医施药,逼他服下烈酒和某种让人晕乎乎的药汁,清理了伤口,顺便还将臂上的旧伤处理了,今日醒来后赵无恤还说,要送他回光狼城!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魏驹说过你任我处置,既然他向晋人表现出反覆和残忍无礼的一面,让我就正好扮演仁慈和宽容的一面,知氏家臣何其多也,我的刀杀不完也杀不尽。你回去告诉知瑶,晋阳之兵已经南下,我还派了一支偏师西去,此时大概快到汾水边了,新绛的陷落指日可待。他若是投降,我不能保证他的性命,却能保证城内兵卒活命,还能留知氏一支香火,延续宗族家庙的祭祀。”
赵无恤说完后,𫄨疵便不由分说被扶上马车,赵营内的盘查十分严密,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层接一层下来,才有一队兵卒接手,护送他往光狼城而去。
一路上,𫄨疵都在发怔,暗想道:“我想来离间赵魏韩三家,让他们自相怀疑残杀,赵无恤却想用我的残躯去离间君子和将士的关系,好更容易破城,同时还可以展示赵氏的宽大,好在战后与魏氏争取知氏旧臣的人心,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𫄨疵心裏明白,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在车上对着赵营冷笑不止,这是阳谋,但他绝不会让其得逞!
路上他途径丹水两岸的战场,发现遍地尸骸已经被收敛得差不多了,他还记得当日旌旗招展,知瑶带着众人跃马渡河,迈向期待中的奇迹与胜利,如今却只剩下满目疮痍。除去留守和接应人员外,渡水东去的知军死伤被俘七成,就算他们成功逃离,知氏也失去了再战的能力,既然离间之计失败,城内困守的人该何去何从?
𫄨疵对此忧心忡忡,直到他经过赵魏韩三军的包围圈,坐在吊篮上被慢慢往光狼城头拉去,方才惊醒过来,自己回来了,带着失败和羞辱……
无数双眼睛殷切看着他,𫄨疵叹息,自己只能给他们带来失望,就靠这些败兵,这座残城,他们应该怎样挣扎,才能让自己死的不那么难看?
一双大手握住了他的臂,将他扶上城头,𫄨疵想出言感谢,却只能沙哑地嗯哼几声。
“没想到赵无恤和魏驹竟然如此残忍,将𫄨子摧残成这样,我必报之!”粗声粗语里带着愤怒,𫄨疵抬头后不由一怔,眼前这人的模样让他连舌头断口的痛痒都忘记了。
面容和自己一样形容枯槁,但那双如鹰鹃般的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只不过眼角有个黑漆漆的伤口,胡须缀在嘴边,平添一分英武。双臂虽然满是瘀伤,却依旧强壮,能与虎豹搏击。剑虽然断了,却还插在腰间,无人敢轻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别说是断剑,哪怕只靠一根树枝,他也能杀人!
𫄨疵的嘴动了动,差点热泪盈眶,这不是做梦吧,豫让?
豫让咧嘴笑了,他口中许多牙齿磕掉了,平添几分凄厉。
“是我,我没死,在乱军里躲在密密麻麻的死人堆中没被发现,野狗和鸦雀吃我袍泽的眼珠和血肉,我则反过来吃他们,吸够了血,攒够了气力,乘着夜色一路爬了回来,期间还杀了好几个赵魏兵卒……”
豫让的逃生故事一波三折,让众人唏嘘不已。
“𫄨子没有成功?不要紧,还有我,我愿意乘着夜色再往赵营走一遭。赵无恤是赵氏的主心骨,是韩魏最大的忌惮,若他死了,赵氏主少家疑,家臣、小宗群狼觊觎,他辛苦打下的这片基业,一定会土崩瓦解!”
知氏第一勇士回头,对朝这边走来的知瑶下拜,重重稽首,然后拍着自己的胸膛,发誓道:“主君,我豫让,愿提三尺剑去刺杀赵无恤!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