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下的谷地夹渭水南北岸,沃野百里,正是周文王、武王的肇基王迹之地,诗经里赞颂为“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只可惜周人老早便将这块土地丢给了犬戎,跑到了崤函外安全的成周苟延残喘,但依然受到犬戎的威胁。
于是周平王便承诺:“犬戎无道,侵夺我宗周岐、丰之地,有诸侯卿大夫能驱逐犬戎,即有其地!”
许多人对此心动,但看了看群戎的战斗力后又放弃了这打算,只有一支名为“秦”的嬴姓之嗣为了这个承诺,连续数代人不顾死亡。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向东向东再向东,一尺一寸恢复了岐山附近的周原之地,驱逐了群戎。于是对于这块再也无法掌握的土地,周王室遂大手一挥,送给了秦人。
秦人遂在此建立城池,到秦德公时从偏远的西陲老家迁徙过来,建立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座都城“雍”,至今已经十代人了。
雍城的规划十分有特点,就和秦人的剑与为人一样,直来直去,横是横竖是竖,四平八稳,连街面墙面都不是土色就是灰色,毫无美感可言。
他们一路东进,吞并了无数戎人,也同时混入了戎狄的血脉,渐染戎俗,这股混血造就了秦人独特的精神世界:简单,刚强,不知变通,老秦人就像坚韧的劲草般,在被戎狄包围的雍州之地顽强生存着。
若说秦人简单精神世界里唯一的心结,只怕就是洛水以东,那块名为“河西”的土地了。从秦穆公时起,就为了河西之地与晋国发生了无数战争,秦晋之好因为此地被破坏殆尽,两国也成了死对头,仇怨越来越深。
秦伯宁五年冬十一月,雍城的中心“大郑宫”内,一场争辩正在举行,这是一个能一举解决秦人河西心结的机会……
……
不同于虒祁宫、章华台等诸侯宫室的奢靡繁华,这裏恰恰相反,透着一股朴素简单,与雍城风格如出一辙。宫内刚即位数年的秦伯宁端坐只有少许装饰好让他显得与臣子不同的君榻上,他的几位臣子则分列殿中,宫女寺人远比黑衣带剑的公族武士少,且脸上还有风霜沙土之痕迹,这也是秦国的特色之一。
半响之后,秦伯宁操着干涩的嗓音发言了:“二三子应当知晓,大河以东,晋国的内乱已接近尾声,知氏彻底被赵魏韩三卿击败,知伯退守河西。就在昨日,他派使者来到秦国,说知氏不能守住河西之地,就要被魏氏吞并,但知氏与赵魏韩三家有深仇大恨,宗族和官吏百姓都愿意归属秦国,不愿归属晋国。河西有城邑九个,愿再拜归入秦国,希望我接纳……”
秦伯说完后,殿中的四位庶长中的三个开始相互议论起来,唯独中间长须及胸的贵族依然闭眼入定,只是眼皮微微动了动。
在春秋之际,秦国政权由国君和公族共同掌握,称之为“庶长”,从上到下以大庶长、右庶长、左庶长、驷车庶长。四位庶长都是职爵一体,既是爵位,又是官职。大庶长赞襄国君,大体相当于早期丞相;右庶长为公族大臣领政,左庶长为非公族大臣领政,驷车庶长则是专门执掌公族事务。
四种庶长之中,除了左庶长可由非公族大臣担任外,其余全部是公族专职,可见秦国公族庶长势力之盛,秦君强势时,他们自然而然会俯首帖耳,秦君幼弱时,庶长甚至能行废立之事。
只不过秦国权力一向集中,公子公孙无故不授予封地,导致公族的底子没有东方诸侯那般厚实,质朴的国人也只认国君不认旁人,堵死了公族演变为世卿的可能,不管庶长多么强势,只要国君稍微振作,国人铁定支持君主,就能很轻松地夺回权势。
秦伯宁便是颇有振兴之志的一位国君,秦哀公死后,太子未及继位便突然暴死,于是公孙宁继位,秦国也由此陷入公族庶长争斗中,直到去年才尘埃落定:控制了兵权的子蒲、子虎兄弟二人完胜政敌,分别担任大庶长和右庶长,秦国终于有时间抬起眼,正视强邻晋国的六卿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