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芈将话吞回肚子里,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如今赵无恤冠冕堂皇,极其威仪端庄,早已看不出十多年前的跳脱任侠了。此时此刻,也如同所有父亲一般,畅想起儿子的未来,试图为他铺路,让他避免犯下和自己一样的挫折。
“等到了十岁,诗礼都娴熟了,就可以让他读史,我让左丘明将夏商周的君王事迹写成传纪体,再简化一些,划出重点做成通鉴体,正适合有国有家者阅读。读史可以使人明智,鉴以往可以知未来,知道什么事情是执政者该做,什么是不该做的。同时身体也不能拉下,让冉求教他御,虎会教他射,如此便能文武全才。”
“等到十五六岁,就可以让他离开鲁国……”
伯芈听到这裏一惊,护犊心切,连忙下拜稽首道:“不知我母女犯了什么错,夫君要让吾等离鲁……”
“你想到哪去了。”赵无恤笑道:“我让当今鲁国的实权人物张孟谈、言偃、冉求、虎会都做他的老师,便是想帮他在鲁国站稳脚跟。待及冠之前,再让他到邺城的临漳学宫学习几年,增长见识。如今的临漳学宫尚在草创,可十年之后,应该是汇聚了天下英才,诸子争鸣之所了!”
但还有话赵无恤没说,到时候他也可以好好让长子留在身边,向他灌输自己的理念,顺便看他是不是可造之材,可则勉之。
但若好逸恶劳,庸碌不可雕刻,那这辈子就做个闲散封君吧,也不必在鲁国,或者任何地方执掌实权了……
……
政治家的生活不仅仅是属于自己和家人的,刚到陶丘第二天,来访者便络绎不绝。先是子贡带着曹国大夫、商贾们前来拜见,赵无恤对他们表示了自己对曹国现状的满意,商业上会继续倾斜,军事上则一如既往的支持,曹国就好好地去军事化,全民努力挣钱即可。
这之后,赵无恤又要轮番接见鲁国那批人,宰予护送赵操来此,他听说晋国建立了太原郡,便兴冲冲地请示,不如将鲁国也划为数郡。
“不行。”赵无恤对此一口回绝,他对宰予的意图一目了然。
鲁国幕府现在的一把手是张孟谈,其次便是虎会、冉求和阚止、宰予,虎会冉求一东一西管军务,阚止管监察,宰予管行政。
他长期以来位列张孟谈之下,又被阚止盯着,虽然不敢生出觊觎之心,却也想自己去主持一片天地。若鲁国合诸县为郡,至多能划出两个郡,宰予必然可以为一郡之首,让宰予这样充满野心家负责半个鲁国,赵无恤如何能放心?
行政区域太细小不易管理,划分过大,也容易造成封疆大吏尾大不掉,东汉州牧割据的情况,不能不引以为戒。所以他才在太原这片特殊的军区先实行,其他地方再等十年二十年,整合晋鲁后再推行不迟。
不过打了一棒,也要给点枣吃,赵无恤又对宰予勉励一番,暗示日后若真的设郡,他便是一郡之首的最佳人选。
宰予等人走后,就轮到衞国人了,公子子南在赵无恤脚边一番哭诉,无非是衞国实在负担不起衞渠了……
赵无恤脸色微变,厅堂中顿时像是冷了几分:“原本计划的工期是三年,如今延长到五年,我已允了,汝等尤不满足,还想得寸进尺?”
“当年有人建议我说,衞国对晋叛服不定,在灵公死后,不如灭其社稷!可我念在衞国乃康叔之后的份上,没有这么做,扶持了蒯聩,对衞国的战争赔偿也不再苛刻,只要求汝等出人力为我挖一条衞渠而已,赵氏和鲁国也出了部分钱帛,如今工期才到一半,竟想半途而废?”
子南大骇,稽首道:“上卿息怒,并非是衞国不愿,只是多年鏖战,衞国疲惫不堪,从衞渠动工以来,渠边劳役已倒毙数百人,民间也闹了饥荒,国人百工怨声载道,都对国君不满啊……”
“那是衞侯自己的问题,我的邺令计然先生已经算过,在衞国削减武备兵卒后,赵氏给衞国的粮食钱帛,加上衞国本身的税赋,完全足够一边开挖衞渠,一边维持国内生计。是衞侯自己非要挪动府库的存粮钱帛去修复宫室、苑囿,这才导致入不敷出!公子此次来见我也好,且回去告知衞侯,我不管他想什么办法,三年,我再给他三年时间,一年开挖二十里地,衞渠必须完工!”
对衞国,赵无恤已控制了其经济贸易,还要求衞国去武装化,将人力转而变成运河劳役。民生的怨愤是肯定的,但矛头更多指向了得位不正的衞侯本身。
蒯聩正是得志便猖狂的典型,他不单将遽伯玉等对他不满的着名大夫统统驱逐,逼得他们投奔赵氏。还一如其父亲灵公一般,对衞国民间疾苦漠不关心,在开挖衞渠的同时还肆意妄为,执政孔圉都快愁得掉头发了。
好在衞国富庶,底子厚,这才撑了下来。赵无恤对此一反常态地视而不见,因为衞侯好歹知道谁是大腿,每年的贡赋都没落下,而且对于他而言,衞侯蒯聩拼命挥霍衞康叔遗泽,反而是件好事。
等到衞国士人百姓对公室绝望,到了“时日曷丧,吾及汝偕亡”的程度,就是赵氏吞并衞国之日……
子南垂头丧气地走后,天色近晚,也到歇息的时候了。
昨夜与伯芈久别胜新婚温存了一夜,但今晚,赵无恤却没有往妾室住着的地方去,而是让人开后门静待。
“赵上卿还是这么霸道啊,妾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衞人狼狈地离开,哈哈,好似如丧考妣……”
步辇径直被寺人们抬了进来,盈盈细腰,款款巫袍,拢到背后的长发上用红绳打着漂亮的结,环佩叮当声中,南子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