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恤拍了拍手,让人拿地图上来。
“中山既然已成为邦国,而不是到处迁徙的杂狄,就必须有边界,中山与燕的边界我不好多问,汝等自己去裁定,但代地与中山的边界也很模糊,不如就乘这次敲定?”
也不由翟厉分说,赵无恤红笔一勾:“拒马河以北归赵,拒马河以南归中山,何如!?”
翟厉连忙起身一看,如此一来,穷鱼之丘就完全划到赵氏那边去了,而穷鱼之丘连接的,可是对于中山而言至关重要的蒲阴,道……这么划,完全是己方吃亏啊,如此一来,中山国的北门几乎等同于对赵氏洞开。
但他也清楚,若是不答应的话,说不准赵氏就要联合燕国,对中山发难了,赵无恤之前的话里,明显透着浓浓的威胁。
他不情不愿地说道:“此事外臣做不了主,还得回去请示过寡君才行。”
“也好,国之大事,不可不谨慎……”
中山可不像代国,可以一击而下,他们已经是一个城郭农耕之邦,更位于山区,边隘众多,大军难以行进,只能想办法徐徐图之。
所以赵无恤也未强逼迫,而是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山于十多年前改国号立国,但诸侯中能将汝等视为平等邦国的寥寥无几。鲁国的孔子说过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中山想要延续下去,想要与燕国分庭抗礼,只怕要得到天子承认,封土赐爵才行啊。无恤不才,乃晋国上卿,天子授权的诸夏主盟者,愿为中山君引荐,入成周朝觐天子,让中山正式封邦建国,列为诸侯!”
……
封邦建国,列为诸侯,中山!?
“此话当真!”翟厉一时间又惊又喜。
中山人可没有楚国人那种“我蛮夷也,不与中国号谥”的实力和勇气,随着华夏化的日益加深,中山人在极力效仿中原衣冠礼乐的同时,一种文化的自卑感也在他们心中加深,冒认自己为“殷商子姓之后”便是一个例子。因为宗法制度本身的严密性,周室对诸侯何时分封,属于哪一支系,记录十分详细,西贝货很难冒认。
所以中山只能往四散的子姓上攀扯,好让自己不那么被诸侯鄙夷,但是一衣带水的燕国依旧很看不起他们,虽然在武力上讨不到好处,但作为召公奭的封国,姬周最重要的大邦之一,已经大不如前的燕国人依旧可以高傲地骂他们一声“夷狄”!
所以中山子一直孜孜以求的事情,就是像邾国、莒国那样,虽然不是周室的初封之国,虽然是夷人,但仍然可以追加上一个诸侯的名号,让自己融入到诸夏的大家庭里,也能与其他国家正常邦交,朝聘往来。只是一直视中山为自己奴仆附庸的晋国,是绝不容许这种情况的,早年在范鞅那里,中山就碰了一鼻子灰……
可如今,赵无恤却声称,愿意引荐中山子朝见周天子,让天子正式同意中山封邦建国?
翟厉欣喜若狂,对赵无恤要中山割让拒马河以北数十里土地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在赵无恤身上,的确看不出他对中山国有敌意,若以区区几十里土地,换得一个正式的诸侯称号,这绝对是值得的!
“若此事能成,不要说区区几十里边地,中山愿意奉上仇由,作为上卿的养邑!”
答应回去将此事向中山子说明后,翟厉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在离开这间略显简陋的厅堂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漂亮貂裘,正在弹去冠带上雪花的青年贵族。
冠冕堂皇,环佩叮当,规格直逼晋国上卿,此人绝非一般的士大夫!
“是燕国太子么?”翟厉走过去试探地问道。
“然,正是余。”
身材高大的燕国太子恪疑惑地看了翟厉一眼,不认识,这莫非是赵上卿的亲随?
“哼!”谁料翟厉证实他的身份后,竟然下巴一抬,狠狠剐了燕国太子一眼。
“燕人,等着瞧!”
他随即扬长而去,只留下太子恪一脸懵逼……
PS:读出土的“中山三器”铭文,第一感触便是这个白狄建立的邦国华夏化很深,比如诗经典籍的引用极为频繁贴切,也有一套传统的礼乐器物,可见中山人对中原的效仿是全方位的,在“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的战国中期,俨然是一个异数,比华夏都华夏。《战国中山侯·铜钺》的铭文里更是说:“天子建邦,中山侯?”,可见中山人对得到周天子承认极为重视,也是他们在这个时代极为渴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