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人为刀俎(1 / 2)

周王匄二十九年(公元前491年)的春天,中原又陷入战乱之中,晋国赵魏韩三家伐秦,取秦少梁,秦惠公暴毙,秦军不得不后撤,但秦国与魏氏的河西之争,还将一直延续到秋冬……

当北国还是一片纷争不休的乱象,江南早已沉醉在迷人的春色中,姑苏旁的原野放眼望去尽是鲜艳的花朵,从五湖里捕上来的鲈鱼鲜美得好似在你口中活蹦乱跳。

但望着面前案几上的鱼羹,文种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在简陋的居室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已。

他们的主君,三年前入吴国为臣仆的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再度传唤入宫,这一去,就是整整大半天,太久了吧!

望着窗外站在垂柳上鸣叫不止的杜鹃,一个可怕的想法从种大夫脑中冒了出来,他猛地停下步伐,对坐在案几旁吐着鱼刺的同僚范蠡说道:“少伯,你说君上他会不会已经……”

“绝不会。”范蠡本是楚国狂士,面容俊朗,内质充实,稍微打扮一下就显得风度翩翩。然而今日的他,却卸下了楚人的高冠博带,穿着低调的麻布深衣,袖子也剪得短短的,像一个下等的竖人,而不像一国大夫。

他倒是比文种镇定,勾践今早被夫差召见一去不回,他虽然心裏知道不妙,却还能慢慢地喝着鱼羹,因为范蠡知道,只有体力充沛,才能去与吴国君臣周旋。危难之际见真本色,难怪计然称他为“王霸之才”,也无愧于当日陪同勾践入吴国时,所说的“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种也。四封之外,敌国之制,立断之事,种亦不如蠡也!”

范蠡将鱼羹喝干净,放下筷箸,对文种道:“子禽此番入吴进贡,珍宝玩好、美女玉帛,只要有吴王一份,大宰嚭那里也没有少。伯嚭贪婪,一向把越国当做他揽财的宝地,他是吴王最宠信的大臣,既然他那边还未传来消息,可见事情远没有你我想的糟糕。”

文种长叹一声:“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近来吴王本已对大王态度好转,今日来传唤的王孙骆却突然变得义正词严起来……”

范蠡摇头道:“还能有谁,今日之事,必是伍子胥从中作祟!”

在吴为质,虽然屈辱,但手段得当,也算不得凶险。若说吴国有谁是范蠡最为畏惧的,那就是吴国相邦伍子胥了,他不由想起三年前,他陪着勾践夫妇入吴为质的情形……

……

三年前(公元前494年)的冬至日,越王一行抵达吴国,当时吴国正在大宴宾客,为夫差从陈国班师过来庆贺。范蠡陪着勾践一入殿,歌舞声、丝竹声便停了,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目光玩味。

携李之战,这个男人大败吴王阖闾,杀得吴军丢盔弃甲,被誉为于越的英雄,他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啊。

但今日呢?勾践却卑躬屈膝,垂着脑袋,远远看到吴王坐在君榻上,就五体投地,三拜稽首,自称“东海贱臣勾践”……

吴国君臣哈哈大笑,换了一般人,恐怕会恼羞成怒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或者一头撞死在柱子哈桑。勾践却不以为忤,他面色凄凄地说自己“上愧皇天,下负后土,自不量力,让吴王之军士劳碌……”他说现如今得到吴王赦免其死罪,荣誉他作为吴国的役臣,拿着畚箕扫帚做吴王的奴婢,能保住这条须臾小命,勾践真是诚蒙厚恩,不胜仰感俯愧……

吴王得意洋洋,笑着说,勾践你觉得寡人如此役使你有些过分了么?吴国先君阖闾的仇仇,孤可还没忘记呢。

夫差话语里带着一丝试探,此时此刻,勾践君臣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他咬了咬牙,再度装出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叩首如同捣蒜,哭诉说臣罪该万死,只希望大王能原谅……

见勾践这般模样,吴王也与他的宠臣大宰伯嚭相视大笑,对越国的警惕放到了最低。

然而,范蠡清楚地记得,吴宫殿上,唯独有一个人没有笑,他甚至没有喝一口酒,吃一口肉,整个过程里,一对鹰目一直在死死盯着勾践!

伍子胥!

其他人喝得高兴之际,吴国相邦却站了起来,他目若熛火,范蠡也不由心虚,不敢与之对视,他声如雷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利箭般,射在越国君臣心中!

“飞鸟在青云之上,虞人尚且想要弯弓而射之,若它们卧于华池、集于庭庑?岂有不射之理?越王昔日藏于会稽山之上,遁于老林之间,吾等要擒拿他很难,所以接受了越国的投降,饶他一命。现在他却自己送上门来,这正是庖厨磨刀赫赫,宰杀鸟雀的大好时机啊,大王,臣请斩勾践于殿上!”

其色厉,其辞言,勾践脸色大变,范蠡捏紧了拳头,殿内言笑晏晏的吴国君臣也顿时寂寥无音,这位老相邦之威可见一斑,但范蠡敏锐地注意到,吴王却有些不开心了。

“相邦……”夫差尽量压住被搅了兴致的不满,陪着笑对伍子胥说道:“寡人听说,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寡人并不是怜悯越王才不杀他,而是怕天帝的责怪,所以饶恕了他的罪过,让他有机会赎罪。”

“人死不能复生,若赔礼赎罪有用的话……”伍子胥昂着头,和夫差说话的语气,就像老师教训弟子,老子教训儿子一样:“楚平王的墓怎么会被我掘开呢?”

“这……”吴王脸上怒意显现,伍子胥,是先王时代的重臣,也是帮他当上太子,并兴兵破越报仇的大功臣,他是吴国相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年父王刚死时,夫差还得叫他一声“亚父”。在军政外交上,他阻止夫差北上求霸,力主先争取陈、蔡,击败楚国,取得楚的半壁江山,与北方实际的霸主赵氏也采取了克制的态度,没有彻底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