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啊,少伯大夫,你真是国士。”屈敖的话听不出是真心赞扬,还是暗含讽刺。“这也是你拒绝赵氏邀请的原因?”
此事隐秘,很少有人知道,但只需要想想屈敖的身份,他得知此事也不足为奇,范蠡一笑:“是赵卿错爱了……赵氏有我的夫子计然便足以称雄中原,范蠡一介庸人去了也是添乱,何足道哉……”
“少伯大夫说的轻巧,拒绝赵上卿的邀请,你可错过了不少东西。”
屈敖今天颇有些触景生情,他适当地打住了话题。他现在是吴国屈氏的家主,明面上已经和赵氏再无往来,连亲外甥就任鲁国大将军,他都只能强行按捺喜悦,只能在独自沐浴的时候,开心得嘿嘿直笑。他南来吴国,何尝又不是错过了许多东西呢?阿姊、外甥,还有为赵氏征战立功的荣耀……
但赵无恤的召唤,却迟迟没有到来,他只能继续坚守在这卑热潮湿的南方,一边为伯嚭的贪婪东奔西走,一边暗中执行赵氏的命令。
在这个节点上,两边的目标竟是一致的:暗中保护越人,帮助勾践回国!
屈敖隐隐觉得,赵氏在吴越这边,在下一盘大棋,而他这枚过河的小卒,从十年前吴国与赵氏浓情蜜意时就开始潜伏下来,慢慢慢慢地混入敌将的九宫之中。
所以在这雨声萧瑟的乌篷船上,他轻声对范蠡透露道:“本来大王已经打算放越君归国了,但相邦却想出了一招狠的,他再度入宫,说大王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先王的鬼魂对他没有杀戮勾践感到不满,若能杀之,一定会大病痊愈!”
范蠡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伍子胥这招,真是绝户计啊,连吴王阖闾的鬼魂都搬出来了。
“于是大王再度犹豫起来,是杀还是继续囚禁,仍未作出决断,但只在这几日之内了。少伯大夫,越君现在的处境很不妙!这,或许是你能见他的最后一面了,太宰已经无计可施,若汝等有什么办法,就赶紧用出来吧……”
范蠡再度沉默了下去,扁黑的船走得很慢,却总是在走,距离灯火通明的吴宫越来越近。
见范蠡不语,屈敖只当他无计可施了,便继续劝道:“吴国凶险,朝中斗争极其残酷,倘若越君被杀,少伯你一个越国旧臣在这裏只怕很难会被重用,不如北上投靠赵氏,以你的才干,或能成就一番事业……”
“屈大夫。”范蠡打断了他的话。
“吴王病得如此严重,为何不想办法,把在宋、鲁一带行医的‘灵鹊’请来呢?”
屈敖一愣,随即怒意上涌,觉得这范蠡不识抬举,若是能像莫邪母女一样乖乖北去多好,不过想到赵无恤密信里让他协助范蠡、文种,让越王归国,便又按捺下来,耐心地解释道:“吴王觉得这些医者是赵氏的人,不愿意让他们给自己开药,故而只是让吴国的巫祝为他祈福,你还别说,这几日还真有些好转……”
范蠡点了点头,取出手中的蓍草,随心一捏,两长三短。
屈敖大奇:“少伯这是作甚。”
“既然无法问之于人,便只好问于鬼神了。”范蠡一笑,也不能怪他迷信,这是他的拿手本领,在楚国就靠这吃饭,十算八中,比孔子的“百占七十当”准确率还更高。他算出的结果是,吴王这次不会死,倘若昊天不打算灭亡越国,那希望能准确吧。
吴王,不是一个容易信任他人的人,可一旦取得他的信赖和感激,一切事情都好说。
一阵摇摆,梆子响起,船只靠岸了,范蠡心中也有了计较,他朝屈敖长拜:“今日之事,多谢屈大夫了,但范蠡还有一事相求。”
屈敖叹了口气:“我只能尽力而为。”
“还望太宰能再为越国最后说一次话,为寡君求得一次面见吴王的机会。若能如此,无论结果如何,来日越国将以厚礼重谢大夫、太宰,还有……”
他抬起头,目光坚毅:“还有大夫真正的主君,赵上卿!若赵氏能扶救越国,结草之恩,必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