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穰苴的事情给孙武很大影响,于是孙武此人行事,也如用兵一样,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丝毫不贪恋权势、名禄。能被重用就将他鬼才般的兵势运用到极致,不被重用就悄然离开,省得被人主忌惮残杀。
但伍子胥不同,他放不下家仇,放不下义子,自然也放不其他事,他要做的事情如此之多,怎能轻易引退呢?
身为相邦,上辅君王,下安黎庶,必要为君上扫清身边的奸佞小人,还吴国朝堂一个朗朗干坤!吴国虽然有隐患,但总体上形势大好,只要稳扎稳打,夺陈蔡,灭越翦楚,或能与赵氏一南一北,并霸天下。
到那时候,伍子胥才能放心地卸任,告老。
表明己志后,伍子胥正色道:“长卿,我今日来见你,不是听你说丧气话的,而是想问你可有办法。”
孙武知道多说无益,慢慢品着酒,半响后却笑了。
“子胥,你可知道,自从破楚归来后,你变了,若要形容你,两字即可,那就是……暮气!”
……
暮气?你还好意思说我暮气?
伍子胥面上露出一丝愠色,也有一丝对往事的沉痛,他闭目诵道:“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十五年前,你我率军攻楚,舍舟于淮汭,出大别、小别,五战及郢。楚军大败,子常身死,胜利指日可待。但我为了一己私仇,一心只想抓获楚王,便不听你劝诫,盘桓于楚国不归。以至于吴军在外败于秦、楚,在内有夫概叛乱,越国允常入寇,兵士死伤近半,导致你苦心创造的大胜前功尽弃……”
伍子胥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之后,长卿你说了这一番话来劝诫我,我谨记于心,从此以后无论为政或是领兵,凡事都三思而后行。今日汝却一改前言,转而嗤笑于我,是何道理?”
“此一时,彼一时。”孙武朝他拱手赔罪,说道:“我其实还是更乐意见到那个初入吴国时,奇谋百出,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的伍子胥!”
助公子光夺取王位,分吴兵为三路日夜袭扰楚国,让楚人疲于奔命……伍子胥当年的手段,孙武也不由赞叹,被逼到墙角的弱者,在仇恨的驱使下,真的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但优越的生活,处于强盛的国力,往日的虚名,高崇的地位,却成了束缚他思维的绳索。
孙武遗憾地说道:“当年的你失之于太奇,如今的你却失之于太正,面对奸佞小人,阴谋诡计,不但需要堂堂正道,也需要奇谋啊……”
伍子胥沉吟,“奇谋,长卿的意思是……”
孙武拍案而起:“不错,进专诸于公子,献要离于君前,王僚、庆忌,一击毙命。从此国中易帜,天下色变,而霸王之业成,用最简单的方法,做最有用的事,这不是子胥擅长的么?”
伍子胥一震:“长卿的意思是,派人杀了勾践……”
没错,只要勾践一死,越国无人,纵然不灭,也掀不起大浪了。
那个奇谋百出的伍子胥仿佛又回来了,他心念急转,压低声音飞快地制定计划:“虽然专诸、要离那样的无双死士无从寻觅,但我封地之内,尚有挟剑舍人数十,人人可以为我效死。而勾践归国,大王护送他的人过了五湖就会折返,越国那边接应他的衞队要到浙江才会出现,这中间百余里路途漫漫,地形复杂,也指不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但他又犹豫道:“只不过如此一来,就有些违背大王的心意,也会让外人耻笑吴国无信了。”
“兵者,诡道也,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孙武将酒一饮而尽,这位“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的兵家豪迈地笑道:“子胥,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即可,若事后吴王怪罪起来,我自然会担下这一罪名。反正我这把老骨头已受不了江南的卑热潮湿,这吴国,我也不打算再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