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年未归,鲁国的春风还是那么温暖而熟悉,洙水之畔,赵无恤抬头瞧了瞧北归的鸿雁,心裏暗道,自己的归宿不知是邺,还是鲁呢?或许,心安之处便是故乡吧,还是在季嬴的小院子里他的心才最为安定。
不过鲁国同样也有他的家人,他的妾室和长子。
赵无恤偏过脸看着与自己同乘一车的儿子,他又高了一点,赵无恤带着姝来鲁国,一年见不到亲人几次,更缺少同龄人陪伴玩耍的赵操可高兴坏了,跑前跑后带着妹妹游览曲阜风物,还动用私库,给她置办各种点心。
可惜小儿女的总角之乐没维持几天,赵操很快就没时间玩闹了,他被要求旁听赵无恤与家臣们的会议,看着赵操心不在焉的样子,赵无恤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对他说道:
“我们晋国的贤人师旷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以相辅佐也。这句话,道尽了君主与卿族的关系,你可曾听过?”
年仅九岁的赵操一个激灵,紧张地说道:“夫子(张孟谈)曾说起过,卿对待君主,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他学习的东西不再是简单的诗、书,开始涉及更多。
“在邦国初兴时,的确如此,被封到陌生地域的诸侯需要有佐贰,他们或是亲戚,或是亲信,久而久之根深蒂固,身居高位,就成了诸侯的世卿。在诸侯对外积极开拓的时候,他们是领军在前的先锋,在诸侯遭到外敌入侵时,他们是维护疆土的磐石。”
听赵无恤这么一说,或许是想到自己也是高贵的卿族,赵操在车上挺起了胸。
谁料父亲话音一转:“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以主君的身份去思考,而不是继续把自己当成一般的卿族。”
看着儿子不明所以的模样,赵无恤叹了口气,现在和他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
但身为父亲,谁不想把自己所知的人生经验、历史教训一一传授给子嗣呢?赵无恤想告诉他的是,到了诸侯衰败的季世,这些曾经是邦国柱石的卿族,却摇身一变,成了国家的祸乱之源!
诸侯林立的春秋,每个邦国都一个小小的社会生态圈,在这些朝堂里发生的事情不尽相同,但都脱离不了一个主题,那就是君权和卿权的相爱相杀,此消彼长……
在晋国,晋献公杀尽公族,又驱逐群公子后,晋国的公族仿佛受到了诅咒,却氏、羊舌氏、祁氏,在历次内斗里相继消亡。只剩下韩氏,还有范、中行、知、赵、魏几家外来强卿军政一体,维持脆弱的平衡。他们分为几个派系相互倾轧,最终六卿变成了三卿,封建国家内部孵化出了未来的****官僚政权。
在鲁国,三桓瓜分公室的政治格局曾长期稳定,国君无从反抗,国人也习以为常,知季氏而不知君,但最后三桓却因为自身的衰败,让位于陪臣执国命,贻笑大方。
在衞国则不同,卿族与君权长期维持平衡,宁氏、孙氏等卿无法完全架空国君,国君也消灭不了卿族。所以有时候卿族便依靠国人驱逐国君,有时候国君又利用卿族的矛盾灭上一两家,但大抵相安无事。
当然,以上三国的末路却惊人的相似,在赵无恤出现后,平衡走到尽头,终于有了今日的局面。
在与鲁国鸡犬相闻的近邻邾国,则演化出了另一番格局。
邾国的先祖是祝融八族中的曹氏,殷商时从中原不远千里迁徙到了东方,建立起一个疆域广阔的方国,习俗渐渐夷化。到了第五代君主曹侠时,周人灭商,邾国不幸卷入武庚之乱,又不幸被周公打败,于是便失去了独立地位,成了鲁的附庸,国君没有爵位,只能自称邾君。
直到第十二世国君曹克时,因为帮助齐桓公推行霸业,在各国积极奔走联络,这才因功得到了子爵之位,邾国终于位列诸侯。那时候的邾国在齐国的支持下,疆域广阔,一度中兴。总体力量虽然比鲁弱小,常受鲁国侵掠,但也有一战之力,在赵氏专鲁前,鲁国的实力是九百乘,邾国却全民皆兵,也能凑出六百乘战车,所以他们小而不弱,多次让鲁人吃瘪,一度大败鲁宣公,把他的甲胄挂在城门上。
只可惜邾国也在不断分封分裂,原本足足有四县之地,在分出了小邾、滥两个同姓小邦后,加上不断被鲁国侵占国土,现在只剩下两个县的体格,人口十余万了。
不仅如此,因为邾国的君臣矛盾十分剧烈,邾国的卿大夫还在不断地外逃,不单自己逃,还拖家带口,并带着城邑整个并入鲁国。早在邾悼公时,邾国大夫就曾投奔鲁国,并把邾国的漆和闾丘作为进献礼交给鲁。时隔一年,大夫畀我又叛邾奔鲁。邾庄公时,又连续发生了两次卿大夫献封邑奔鲁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