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野外的食物搜寻越来越困难,杨县人走路,腰有点儿弯了,一个个懒得说话,即使说话,也是蚊子哼哼一般。
他们已经山穷水尽,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已经有许多人饿倒,许多人开始没完没了地睡觉,仿佛要一口气睡上百年、千年。
甚至连杨县的狗都瘪着肚皮,在村巷里走动时,东摇西晃。
绝望之下,杨县的百姓都各自聚集在他们乡里的大槐树下,向祖宗哭诉祈求,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站起来振臂一呼:
“树挪死,人挪活,既然赵氏的粮船进不来,那吾等便去北面就食何如!”
……
树挪死,人挪活,说得轻巧,可实则却并不容易。
晋国诸县,杨县人最为恋乡,而且对故乡的眷恋总是与大槐树联系到一起。
他们每个人出生后,会被父母带到这裏向槐树感谢,让槐树看看新的生命,给他们赐福,无病无灾。若是病了,最好的药,就是槐树枝煮的药汤。而每到节庆,杨县人都会给大槐树披挂上帛布彩缎,夜晚点上篝火,在槐树下摆上筵席,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浑浊到不能再浑浊的酒彻夜欢庆。等到死的时候,棺椁更是要从槐树下经过,再埋到看得见槐树的地方。
因为大槐树,就是他们的根。
死了的人尚且离不开大槐树,更别说生者了。
这一天,已经下定决定离开这片失去生机土地,北上就食的杨县人不约而同,聚集在各自的大槐树下,仰望养育他们的祖灵化身。
春夏时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只剩下了几片叶子,显得瘦削而寂寥,衬托着众人不舍的哭泣,气氛十分凄凉。
在离别的时刻到来时,不少人纷纷去抚摸大槐树,就像要离开家乡的游子想要抚摸拥抱父母一般。腹中的饥饿,求生的欲望,让他们背井离乡,但每个乡、里带头的人手里,都举着槐树枝,指引同乡北上。
故乡的大槐树渐渐望不见了,唯有手中的槐枝,“杨县大槐树下”,不管他们到了何方,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管过了几代人,都会对后人口口相传,自己的根系所在。
风吹过杨县空旷的土地,大槐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被风吹拂,飞向了北方……
冬十一月中旬,在雪落之前,一场因为赵船南下赈灾的传闻,而引发的魏氏数县数万流民,开始向北进发。魏氏的边境堡垒吕城,在面临赵氏太原数千军队逼门的情况下,也必须应对这些饥肠辘辘的流民。
这一日,杨、霍、彘等几处流民潮开始出现在地平线上,嚎哭着希望吕城守将开关,让赵氏的粮队粮船南下,或者他们自个北去。
然而吕城守将是魏氏的死忠,他依旧按照魏氏那边的命令,闭门不开。
看着在寒风中饥寒交加的流民,刚刚从太原南下抵达此处的赵无恤眼中也露出了一丝不忍。
“看啊!”
他纵马于汾水之上,对众将吏下令道。
“君弃其民,民亦弃其君,说的就是眼前的情形。立刻对吕城宣告最后通牒,余乃晋国执政,持国君之命前来赈济河东,若他再不开门,则我便要宣布魏氏抗命谋反,石砲就要砸到他头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