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梦,郑人良夫露出了一丝笑意,踏入了营帐,手还有点抖,在军中这段日子里他也杀过人,不知道回去以后,要洗多久才能洗干净,然后才能抱一抱妻子儿女。
营帐内黑乎乎的一片,裏面竟像是没开窗一般,还不等良夫生疑,一个带着浓烈血腥的麻袋便套到了他的头上,口也被堵住……
这营帐里的,竟是数十个全副武装的武卒,用麻袋勒住脖子,刀剑对准要害一捅,良夫便软巴巴地倒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死去了。
他的梦,彻底就成了梦。
其余几处营帐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不到半个时辰,帐内的地表已经满是血浆,鞋底都沾在地上几乎拔不出来,码得整整齐齐的尸体几乎堆满了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
到这时候,已经有两千郑人失去了性命,剩下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不对,为何前方血腥味如此浓厚?为何帐内有血流出来?进去的乡党、父兄真是从营帐的另一头走掉的么?他们到底在裏面发生了什么?
随着郑人开始躁动反抗,谋杀开始升级为屠杀,赵氏的弓弩手出现在他们周围,冷冰冰的箭矢瞄准郑人俘虏,几轮齐射后,他们惨叫着倒在地上,还站着的人已寥寥无几……
当屠杀接近尾声时,已经成了纯粹的虐杀,已经杀红了眼的赵兵们手段越发粗暴简单。
一千郑国俘虏被分别驱赶到他们自己挖开的坑里,这些郑人意识到事情不妙,想逃出来,马上有赵兵开弓射箭,一箭结果了性命。而后赵军开始沉着脸扬尘抛入深坑中,尖锐的长矛阻止幸存的人爬出坑,就算侥幸不死爬上来,也被站在土坑边铲土的赵兵用铁铲打倒然后迅速活埋。
最后十多个坑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片被踩得板实的土地,还有几只挣扎着伸出来如同干枯树枝的手……
最后一千人索性没有被从河岸驱离,而被赵军持长矛攒刺,他们仓皇朝湍急的洛水跑去,头顶又飞来一阵箭雨,几乎人人受伤,加上相互间是被草绳拴在一起的,拉着个沉重的死人如何游泳?于是又淹死大半,最后能侥幸游到下游的人,十中无一。
这场屠杀从清晨开始,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5000郑人俘虏,仅百余人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愿意以募兵身份加入赵军,侥幸逃得一死。其余4900人一律被杀,他们的尸体或是被烧或是被埋,更有数百具死在了洛水里,随着河水流淌朝下游飘去……
……
等因为拒绝执行命令而被撤职的几名武卒军官出来后看着这一幕后,望向盗跖的眼睛简直要喷火,其中一人直接将自己的胄扔到了盗跖的脚下,盗跖认出这是在宋国就追随赵无恤的一名旅帅。
“上卿创建武卒时曾说过,止戈为武。武卒,是要禁暴,戢兵,安民和财的,过去吾等虽然也在战阵杀敌,却从未对手无寸铁的俘虏动手过!军将今日一意孤行,杀害五千放下武器的郑俘,此乃杀不辜也!”
“战争里谁是无辜的?”盗跖却不为所动,冷冷看了这些人一眼,他以将令宣告此事,却有几人不服,盗跖也不客气,立刻将他们撤职,当时监军和黑衣就在旁边,对此并无抗议,因为这在军将职权范围之内。
“汝等若是有异议,就回去向上卿告状吧。”
盗跖也不多解释,说完这句话,不再看河中的浮尸,转身离去。
洛水北岸风声呼啸,仿佛是数千郑人的冤魂在哭嚎,就算是之前杀了人的赵兵,此刻回想起来也有些不寒而栗,就连身经百战的老兵,在处理尸体时,也失态地呕吐了起来。
盗跖几十年来杀人无数,心裏并无愧意。
“汝水之战虽然完了,但与连横的战事却仍未结束,郑人可能会阻碍吾等后路,或者回国后再度被征召。今日释郑卒,明日吾等便可能死在他们手下。是故对敌不仁,便是对己的大慈!”
更何况,盗跖认为赵无恤所谓的“止戈”为武,本身就是个自相矛盾的笑话。一边高喊仁义,一边又提倡首功,进行军功授田,这不就是在变相鼓励将士杀人么?
凡兵,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其中破军杀将,乘闉发机,溃众夺地,杀人千万,可以称之为力胜。赵无恤既然选择了速成的力胜,那就要做好今日之事的心理准备。
“赵卿颇有吞并中原之心,我才不信他会把郑国让给韩氏。而我今日坑郑卒五千,实则是让赵氏吞郑提前了整整五年、十年!”
四下无人,盗跖突然哈哈大笑:“到时候,赵卿会不会为了讨好郑国人,而拿我开刀?可若是想实现他的大志,让天下并于一,他又需要更多心狠手辣的能杀人者……”
对自己的未来,盗跖不甚清楚,但对这个天下的未来,盗跖已看清了几分。
不管赵卿将他对孙武说的“一天下”前景说的如何美好,如何诱人,如何大义凛然。在这个过程里,伴随的必然是血雨腥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盗跖叹了口气,孤独地纵马向战场走去,目视眼前的土地,春季的洛水之畔应该处处都是生机勃勃,但唯有这一带遍地泥泞,且呈暗红色,显然是与鲜血混成,四周几乎难以看到一片青草,走在其间,马蹄时不时带出断肢残骸,简直犹如身处深罗地狱一般。
“待来年,这裏一定会是一片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