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之诺,尚且言必信,行必果,寡人有五千乘之国,岂能背诺?”
于是一向以知恩图报出名的楚王熊珍不顾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劝阻,出宫将秦国公子扶起来,对他赋诗《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意思是自己怎么会忘记秦国的恩情呢?便做出了出兵援秦的决定。
等他率领左广三万大军来到宛、叶之地与叶公汇合后,又对子高吐露了自己的苦衷。
“寡人乃秦人外孙,而秦国又对楚国有恩,恩不可忘,否则天下人都会觉得楚国无信,吾等如何再立足于天下?复兴楚国何从谈起?”
楚王的举动,甚至让还在叶地寄居的孔子赞不绝口,认为是仁德之举,楚王在他眼里,也成了普天之下最好的君主。
“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楚君守诺举兵,可谓有信。”他甚至都忘了追究楚国僭越王号的事情。
不过楚王的目的并没有孔夫子想的那么单纯,他与叶公商量道:“赵氏有吞并中原之心,若大败秦、郑,南侵至三涂山,则楚国宛、叶之地也要受其袭扰,与其树一强邻,不如扶持秦、郑,避免二国主力丧尽。”
而且楚王不笨,他没想要在不熟悉的地域与赵军决死一战,只打算侵入河外,击败盗跖军,让秦、魏联军能从这顺利撤退,保全一些实力。到时候楚国再出面与赵氏议和,让秦、郑付出一些代价与赵氏达成和平,便是皆大欢喜。如此,楚国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让秦郑保存下来。
至于魏氏的死活,河东还能不能保住,楚王一点想法都没有。
不过当楚国五万大军绕过三涂山,等待他们的是路途险隘的陆浑城。
这座城台基较高,像是横空出现在云雾里一样,易守难攻,赵氏在裏面驻扎着两千多人。盗跖是收买了当地戎人后裔后打下的,楚军人数虽多,但要啃下这块硬骨头,迅速进入河外之地,还是有一定难度。
先行抵达的前锋已经对城中试探过了,他们还告知楚王一个消息:“陆浑的赵军守将是王孙胜……”
……
“王孙胜?是楚国的王孙?”楚王搜寻着脑中的记忆,他的父亲楚平王虽然在政务上昏庸得一塌糊涂,可在生子上却是位多产的君主,楚国王子公子就有许多,王孙就更多了,但他不记得国内有一位名叫“胜”的。
叶公长期驻守楚国北境,所以知道此人,他对楚王解释道:“是废太子建的儿子……”
“是他……”楚王顿时眉头大皱。
楚王的母亲秦国公女伯嬴,本来是楚平王为太子建娶的,结果到了楚国后,楚平王却垂涎伯嬴美貌,于是在费无极的怂恿下将其占为己有,这才有了熊珍。而太子建也因此与楚平王生出间隙,最终叛逃楚国,这件事还引发了伍奢一家被杀,伍子胥单独逃离。后来太子建死于郑国,伍子胥又抱着他的儿子王孙胜入吴,最终借助吴国的力量成功复雠,给楚王熊珍带来了一段难以忘怀的耻辱经历。
因为事关王室秘闻,这是在楚国禁止被提及的往事,但十多年过去后,以宽容而闻名的楚王熊珍也不太在意了,眉头逐渐舒缓下来,反倒是王孙胜自强不息,主动离开吴国,投靠赵氏并在赵军里崭露头角的经历让他产生了兴趣。
“当年,楚国令尹子木与大夫声子曾有过一段对话。”
目视随行的众位芈姓宗亲,楚王缓缓说道:“声子说,晋国有才能的大夫不少,但是大部分是从楚国去的。因为楚国不会利用人才,就好比上好的梓材、皮革,产自楚地,却在晋国加工成好东西。过去这样的例子层出不穷,如绕角之役,晋国败楚军,导致楚失华夏,实则是叛楚的大夫析公所为;彭城之役,晋楚遇于靡角之谷,楚军再败,失去了东夷,也是楚人雍子为晋人出谋划策的缘故。至于子灵和苗贲皇二人的事迹,更是不必再提,晋霸、吴兴、楚失诸侯、几乎灭亡,都是这两人逃到晋国做大夫,透露楚国弱点,扶持吴国的缘故,这些本该本楚国利用的人才,对楚国的危害却延续至今……”
众人一片车沉默,这些都是楚国的失败史,但楚王今日说来,却没有羞怒的意思。叶公子高忽然有些感动,比起刚登位时的青涩,楚王已经成长为一代明君了,他宽容,他守诺,他爱民,他知道自己的局限,相信未来的楚国能越来越强大,恢复过去的荣光!
最后,楚王熊珍指着远处如临大敌的陆浑城说道:“现在的王孙胜也是如此,能在人才辈出的赵氏有一席之地,说明他很有才干。祝融血脉,不宜远离故土流落在外,王兄子闾?”
“臣在。”楚王的哥哥公子启连忙出列应诺。
“你起草一份寡人的诏书射进城去,就说寡人不计较过去的事情,孤那侄儿若是肯以此城回归楚国,他就还是楚国的王孙,与其余王族一视同仁,封之以土地百姓,策之以官爵珠玉……”
楚王熊珍已经开始想象他与王孙胜叔侄相见的场面了,他抚着胡须笑道:“胜会来的,他应该知道,寡人,言而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