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安邑城郊。
初夏的南风从河东平原上吹拂而过,穿过安邑城外的桑树林,使得绿意正盛的枝条指因风吹而拂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是为“鸣条”。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
纵马于鸣条之野上,赵无恤感慨良多。
河东地区历史悠久,是华夏的主要发源地,也是这个文明的摇篮,上古尧舜禹时代都城皆在河东,黄土之下不知掩埋着多少古老的遗迹,故迈步河东,赵无恤分外能感受到历史的重量。
其中安邑这一带便是夏墟,又被称为禹城,至今尚有千年前的城垣残迹。所以在春秋时代,夏朝是正儿八经的信史,是不容置疑的,不必搞什么夏商周断代工程来费劲证明。临漳学宫那边正在破解夏代留下的一些铭文和甲骨,这些隻言词组一定要好好保存下来流传后世。
其中有一条,就是夏的卜官为鸣条之战的吉凶请示上天,他最终没有写下占卜的结果,大概是因为战场上尘埃落定,或许是这位卜官自己也卷入战乱里了。
而且嬴姓赵氏的兴起,也与鸣条这地方息息相关。
传说嬴姓的始祖伯益生子二人:长子为大廉,开创了鸟俗氏;次子为若木,开创了费氏,他们的部落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在中国的就必须服从于夏后的统治。若木之后不知过了几代人,传到其玄孙费昌时,正值夏的末代君主夏桀,桀文武双全,但荒淫无度,暴虐无道,所以许多部落都背叛了他。
费昌也去夏归商,凭借自己家族擅长驾驭马匹的特长,作为商汤的御者,在鸣条决战里,帮助商汤大败夏桀,战后因商汤“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的承诺,费昌有功受赏,从此嬴姓世代作为殷商的重臣甚至诸侯,极受恩宠。
只可惜无论夏、商都已经湮灭,宗周秩序也支离破碎,中原提前进入诸侯争强兼并的时代。而嬴姓的一对子孙赵氏和秦国,竟也在祖先曾奋战过的河东同室操戈。
“历史真是太会开玩笑了。”赵无恤大摇其头,不理会一些家臣幕僚用商汤伐桀来类比他反攻秦、魏联军的阿谀之言,将目光转向几裡外的安邑城。
浓烟滚滚,在数裡外依然能闻到空气中的焦臭味,安邑城的大火已经烧了一天一夜。
魏驹和子虎已经做出不与赵军纠缠,只管后撤的决定,便果断撤离,但他们留下断后的死士在与赵军攻城部队拉锯的过程中,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竟在城内放火,火势在南风助阵下越来越大,最后成了这般模样。
直到早上烈火才稍微弱了一点,但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也就此化为一片废墟。赵军后续部队扑灭火焰后,从这堆焦黑的残垣断壁间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只剩下一些没有跟魏军离开的安邑百姓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从蝗灾肆虐河东,魏曼多不顾百姓死活,镇压入城争抢粮食的盐工后,魏地的百姓和魏氏已经有点离心离德了,只有吃着魏氏饭的武卒依旧效忠。如今赵无恤还得感谢安邑这把火,只要他向当地百姓大肆宣传这是魏氏自己放的,魏氏过去一百多年的德政便全烧没了。
夏商周晋魏,一切都已成过眼烟云,河东将迎来赵氏统治的时代。
烈火焚城并没能阻止赵军太久,赵无恤虽然才从曲沃移驾至此,但他的前锋部队已经追到盐池附近了。
但无恤失算的是,秦人和魏军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去蒲坂渡河,然后一头撞进自己的圈套里。据斥候传来的消息称,秦魏联军突然转而向南,绕过中条山,去了魏氏最初的封邑魏邑,在那里与郑军残部汇合。
他们没去蒲坂渡口,他们的目标是魏邑南边的风陵渡!
……
“从河东去秦国,一共有三大渡口,龙门、蒲坂、风陵渡。其中龙门已被代郡新稚狗部控制,少梁也在上郡步卒的进攻下岌岌可危。而蒲坂被穆夏大军围攻,也指日可下,唯独这风陵渡……”
是夜,赵无恤在羽林军护送下赶到位于盐池附近的赵军行营时,河内、东阳等郡的将吏正在裏面讨论战局。
却听被雪藏多年,略显老态的阳虎分析道:“风陵渡以北不远处便是羁马邑,此邑尚在魏氏控制之下。而南岸则是桃林塞,秦人在此修筑了函谷关,几年前韩魏联军就没将这处险隘打下来,今年开春秦军就是通过这裏进入河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