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赵侯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下拜受赐,让刘公定在原地许久尴尬不已,只说受胙之后,天子所赐的漆盒被恭恭敬敬地迎往城内的赵氏宗庙,等待赵氏众人祭拜分食。
听闻此消息后,孔姣也带着女儿,乘着步辇,往家庙走去,当听闻天子赐胙于夫君时,她还是有几分激动的。
在孔姣的印象中,小时候别说诸侯分给祭肉,就算是国君赏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鲤鱼,她父亲孔丘也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祭肉,不仅仅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更是一种认可,所以孔子对此是十分渴望的,然而他作为一名穷士,早年绝无可能受此待遇,在中都为邑吏时,连祭肉的边角都轮不上。直到被鲁定公赏赐,得以进入曲阜为礼官,才有机会见证祭祀的过程,同时作为分割祭肉的“宰”,将一个不起眼的部位分给自己。
孔姣尤其记得,那一年冬天,父亲神情激动地捧着祭肉回家,将已经放置了两日,看上去有些不新鲜的膰肉供奉在堂屋里,带着兄长和她再三祭拜都不舍得吃。
而父亲的出走,也跟祭肉有脱不开的关系。就在赵无恤列为卿族的那一年,他获得了鲁定公最好的分胙,然而作为堕四都事件的失败者,孔子却失去了职位,而在郊褅中,或许是不敢得罪赵无恤,或者说鲁定公恼怒孔子捅了马蜂窝,竟然没有赐祭肉给他,这儿是孔丘心灰意冷,毅然踏上流亡之路的原因之一。
那还只是诸侯的分胙,就让孔子如此重视,至于天子的赐胙,那更是孔家不敢想象的荣耀。
然而现如今,孔姣的夫君,获得了这种殊荣,一时间,孔姣也与有荣焉。
在宗庙外,她与从其他宫室里过来的乐氏、季嬴、伯芈等人汇合,然而等她们在宁监的指引下,牵着儿女步入温庙时,却听到赵无恤已经在庙内对着太子耳提面命了。
“天子分封诸侯,会用五色土筑坛,一方一色,分封某方的诸侯,就用白茅包取某方的土,连同祭肉授给他,这就叫做胙土分茅……”
“父亲,赵国也是这么被分封的?”太子懵懂地问道。
“然,不过去年的祭肉只是普通的,其意义没有今年赐文武胙这么重大。”
这大概是在告知他天子赐胙所蕴含的意义?这也算太子教育的一部分,自从分封太子后,赵无恤对赵恒的培养就更加在意了几分。
孰料,一只脚刚踏入门槛,孔姣却听赵无恤又道:“其实也不必奉之如神,撇去那点天子加持的光环,解下包装在外的礼盒和绸缎后,不过就是一块过期的冷肉罢了,味道大概也不容恭维……”
孔姣目瞪口呆,很失礼地停在了门槛处,直到旁边的乐灵子唤了她数声,才醒悟归来,垂首默默走入庙中……
“只是一块过期的冷肉而已?”但直到整个仪式结束,她耳边都一直回荡着赵无恤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是,她父亲孜孜以求一辈子的东西,在夫君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
……
孔姣自小在父亲熏陶下养成的礼法观念又遭到了重击,不过对赵无恤而言,天子赐胙,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奢求,而是周王巴巴地派人送来的。
赐胙的本质,是一种天子对诸侯的恩赐,锐对象是异姓诸侯,更是天子将其视为姬姓一家人的象征,是诸侯地位的体现。而受胙,也是诸侯对当下周礼秩序的一种臣服。
但在赵无恤看来,虽然周朝对华夏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从礼仪、文化上奠定了后世的基础,但时过境迁,周武王和周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赵无恤对周天子已经没了半分恭谨的心思,对现下的周礼秩序,他也并无孔子那般全盘继承,拼命维护的打算。
既然礼崩乐坏,那就索性崩坏得更加迅速一点吧,这是时代的阵痛,只有旧的腐朽楼阁倒下,高楼大厦才能在其废墟上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