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柴也不管赵广德身份多高,也不理他,只是冷笑着问道:“破其邦国,淫其妻妾,君上也如此这样做对么?”
赵无恤先是沉默了一会,他想起了前世听过的一句话:
人生最大的幸福在胜利之中:征服你的敌人,追逐他们,夺取他们的财产,使他们的爱人流泪,骑他们的马,拥抱他们的妻子和女儿……
经过昨夜之事,赵无恤算是明白铁木真这句话的真谛了。但是这是春秋,他是文明之邦的君侯,而不是只知道烧杀抢掠的野蛮部落酋长。若是不想麾下臣子们炸锅,面对高柴的质问,他就必须表明自己知错,并虚心纳谏的态度来。
他仰天长叹道:“寡人是欠缺考虑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见赵侯没有死不认错,或者一黑脸拒绝自己的进谏,高柴的火气也消了不少,他诚恳地说道:“君上能够知道此事不妥便好,臣还有几句逆耳忠言,不知君上可愿意听我说完?”
你不说完能放我走么?赵无恤只能站在大太阳下,硬着头皮听高柴喷唾沫星子。
“此事说小也小,只是君上亲近女色忘乎所以而已,但此事必须节制。当年晋平公生病,秦国的医和来给他治病,就说他得了女蛊之病,是亲近女人太多的缘故。多则伤身,所以君上必须加以注意,像这样次日近午才起身,实在不可,身为一国之君,亲近夫人和妾室以外的女人,更是不该。”
女色这东西如狼似虎,能消磨英雄斗志,让人变得如醉如痴,但赵无恤腹诽说自己其实挺节制的,这么多年不就只有这么一次荒唐么,而且之前与南子偷情的次数更是海了去了,不过他只能点头:“子羔说的有道理,寡人谨记。”
高柴再拜,抬起头来时脸色却猛地严肃了起来:“说完小的,臣可要说大的影响了,此事,关系到此番赵国入齐顺利与否!”
他指着依旧冒着残烟的临淄大城说道:“临淄才遭遇大火,民生凋敝,死者无数,君上却不想着安抚他们,重建秩序,反倒宿路寝之台,淫齐侯之母。一方面,这是罔顾人伦的荒唐事,若是传出去,君上如何给赵国百姓建立一个有德之君的榜样?另一方面,这是欺凌齐人,如今临淄初定,陈氏未亡,君上难道就不怕有谁听闻此事后,大肆宣扬,激起齐人公愤,继续跟赵国作对?”
赵无恤点了点头,没错,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的确也是件麻烦事,说不好会在齐地掀起一阵接一阵的反抗。
今天这件事,叫他深刻明白了“君侯无私事”的道理。他既然得到高位,享受着一呼百应的尊荣,统治着五千里江山,数百万百姓,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可恣意妄为。
赵无恤虽然承认自己做了错事,但高柴依然不肯轻易放过他,最后还语重心长地说道:“且不说以上种种危害,臣更在意的,是害怕君上小霸即安,生出了懈怠肆意之心啊!”
高柴言罢,赵无恤才出了一头的冷汗,给齐侯杵臼戴绿帽子的得意之心也没了。
是啊,早在三年前,他就曾经对季嬴说过,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夫差,不是楚国,甚至都不是这世间的旧礼残余,而是名为欲望的东西……
然而只过了三年,随着夫差的大败而归,随着最烦的敌人齐国也被征服,赵无恤的确心生懈怠,欲望也收不住了,这次的事,只是提前将这种心态暴露出来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的确需要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大意,而谏官,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于是赵无恤郑重地向高柴施礼,又解下自己的一枚贴身玉佩递给他,随即动容地对赵广德等人说道:“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人无完人,寡人也不例外,但只要有子羔这一面镜子在,寡人就可以随时知道自己的过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
高柴进谏完毕,心满意足地走了,赵无恤让他去替自己安抚临淄齐人,与国、高、鲍、晏等氏族合作,处理好赈济和救灾的事项,不能让临淄爆发瘟疫和饥荒。
站在路寝之台上,看着高柴远去的背影,赵无恤久久未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最后还是赵广德轻咳一声,过来请示道:“君上,燕姬是要交给燕国人的,但这齐侯及其母……要如何处置?”
赵广德的意思是,要不要因为赵无恤睡了芮子,就改变之前既定的处置方案。
“对彼辈的处置不变。”赵无恤却冷冰冰地回应,一夜露水情在他心裏,压根占不到分量。
“先将她们安排在附近的柏寝,加派人手看管,待大军返回时,再以临淄残破为由,将孤儿寡母一起带到济南历下安置,晏孺子现在还是齐侯,仍有利用得到的地方。”
“唯!”但赵广德又有几分犹豫,问道:“君上,赵国当真要放弃临淄?”
他有些舍不得。
“汝进军齐国时也看到了,越是往东,越是靠近临淄,齐人的反抗越是强烈。赵国能站稳脚跟的也就是济北、济南。故而对待临淄,迁其民,空其地才是最好的办法,陈氏这把火反倒帮了寡人。”
赵无恤冷笑道:“陈乞老儿想留下一个大麻烦给寡人,他却棋差一着,没想到一个全须全尾的临淄才是最麻烦的,这种十万大城,外来者想要有效统治太难了,即便强占,也只能依靠当地人,最终还是会被齐国各氏族得到权力。正好藉着火灾,把临淄人拆分迁徙到济南、济北、鲁国。这个烂摊子,等剿灭陈氏后,便交给国、高、鲍、晏四族来帮赵国收拾吧!就当是主人赏给狗的一根剩骨头!”
等赵广德也离开后,赵无恤仍然在路寝之台上站了好久。
日落时分,高墙上的云朵已经披上红霞,临淄虽然被烧了一半,但站在高台上看去,景色依然震撼人心。
赵无恤听说过一件事,那就是当年建成路寝之台,齐侯杵臼居高临下,看着远处壮丽的临淄城,登时忘了劳累,许久之后才感叹道:“美哉宫室,我之将老,这堂堂皇皇的临淄,日后不知将被谁据有?”
齐侯本是无意一说,然而,当时侍候在旁的晏子却说:“如君之言,陈氏将执齐国之政乎?”
可现如今……
将路寝之台踩在脚下,站在过去齐侯和晏婴站处的位置,赵无恤可以笑着告诉他们最终答案了:
“美哉室,无恤将有此!”
不仅是这台阁,连带齐侯杵臼那守寡的美妾,也已经是赵无恤的了,虽然承认一时冲动,也需要承担一定的后果,但赵无恤从不为做过的事后悔!
他又呆了一会,直到太阳垂垂西落,才转身离开。
如今,只剩下将东莱征服,将陈氏剿灭,整个齐国,就落入赵无恤的手掌心,任他分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