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先秦民风开放,但不论在草原还是在中原,这都是一次有些出格的冒险,空同明珠竟然跟着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一同骑马离开,将龙城和庞大的营地抛在身后。
空同明珠在后,赵人君子在前,从后面望去,他依旧是那么的矫健英武,沿途竟一句话也没有说,径自催马前驱,只是偶尔回头瞧瞧空同明珠,那一脸俊俏得不可思议的容颜,却不乏阳刚之美,唇红齿白,露出一个“你赢不了我”的笑,然后继续朝着草原深处狂奔。
草原女子可不似中夏淑女那么温柔体贴,她们极其争强好胜,空同明珠也不甘示弱,用鞭子抽打着自己的小红马追赶,驰骋的快意和这淫奔的危险使她心花怒放,长长的乌黑发辫上的银铃随风飘荡,一路轻声作响。
但哪怕她竭尽全力,依旧被前方的骑士抛得远远的,她将这归功于赵人君子出神入化的骑术,以及他的坐骑太好。
奔跑在空同明珠前方的,是一匹健壮的白马,它精神抖擞、闪亮动人,毛发白如冬季的雪,马鬃有若银色的烟,一路疾驰,却步伐平稳,轻盈如丝。
作为草原的女儿,空同明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并非寻常良驹,而是一匹“千里马”,在中原,价值千金,在河套,也足够换取上千头牛羊。
能拥有如此神驹的赵人君子,自然也非普通人,他那一身锦帽貂裘色泽上乘,不比空同明珠这一身丝绸狐皮差。而且在马球场上,他俨然是那群赵国羽林侍衞的首领,或许是他们的上官?一位年轻的将吏?
更让空同明珠在意的是,他说自己叫“赵嘉”,这是与赵国那位“金帐王”相同的姓氏,按照空同人的习俗,与君长同氏族的子弟,非富即贵。
“一位赵国的显贵公子……”
就在空同明珠为自己猜中他的身份而窃喜时,前面的白马却停下来了。
“到了。”赵人君子拉住缰绳,停在她身旁,两人一同站在山脊之巅。
顺着他的手指,从这裏向北望去,丘陵山峦不再,连树林、城邑和道路也没了踪影,只有一望无际的空旷草原,平坦辽阔直至极目尽头。
赵人君子自顾自地感慨道:“从中原来到代北,才知道草原的美,若是二三月时过来,此处一片嫩绿,四五月花开时,满山遍野都是暗红的花,活像一片血海。”
而现在,正值入秋时节,由墨绿变为青铜色的草原深处,坐落着一处碧蓝的海子。
本来是河套常见的景色,但因为是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与一名俊俏的青年男子独处,空同明珠竟倍感其美丽动人。
二人在这海子边停下马蹄,那赵人君子也不拴马,直接在马屁股上拍了拍,白马便自行去找牧草吃。然而他转头望向空同明珠,跨步向前,不由分说,伸手环住她的腰,有如抱小孩般,将她从狭小的胡人马鞍上抱了下来……
这有些轻薄的举止,空同明珠竟没有拒绝,草原女子野惯了,不知矜持为何物,肌肤相亲算什么?明珠的女伴里,十多岁就有十多个情郎的大有人在,只是她被父亲母亲看管得严,根本没机会罢了,此番要是能将这位青年带回去,恐怕要羡煞部族里的所有姑娘。
不过她的胡思乱想没有成真,年并未继续做出冒犯之举,而是十分优雅地将貂裘在草地上铺开,请少女就坐,然后说道:“贵女,可否愿听我吹一首曲子?”
空同明珠欣然答应,赵人君子便拿出了腰间的胡笳。
胡笳是北方部族特有的乐器,类似中原的笛、萧,又略有不同。
那位“赵嘉”站在空同明珠跟前,吹奏起了一首中原的曲子……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整首曲子由胡笳吹出来,发音柔和、浑厚,音色圆润、深沉,其中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和自惭形秽,听得一白一赤两匹马停止啃食牧草,听得草地里的兔鼠呆立。
一曲吹奏完毕,虽然不太懂内涵,但空同明珠还是忍不住拊掌赞叹。
当她询问这曲子的来历时,那青年用刻意压低的嗓音说道:“此曲本是诗千篇中的一首,名为《叔于田》,说的是一个叫郑国的城邦里,一位女子对她所爱之人的歌颂和钦慕……”
当“叔”这位贵族男子出来打猎时,女子原本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了,他不但能骑能饮,而且勇武英俊,有美好的品德。总之,在她的心目中,“叔”是最杰出的男子,举世无双,无人能及,自此以后,在整个里巷之中就再也没有她看得上的人。
“我兄长喜欢为诗做注,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偷看过,在他的注里,有两句特别切合此诗的意思……”
仰起头,青年尖俏的下巴显得有些寂寥和无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词空同明珠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很美,脸都发烧了,她以为,青年透露这首曲子的本意,是在暗示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对他的爱慕。
这青年不单出身高贵,相貌英俊,身体敏捷如豹,还能吹一手好胡笳,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完美郎君!如何能不叫她心动?
此时此刻,空同明珠已经完全不关心什么是沧海,什么是巫山,更不关心他口中屡屡提到的“兄长”了,她眼里只有这位男子。
或许是想要安慰一下他,她大着胆子拉住了青年的手,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青年也做出了回应,似笑非笑,轻触她的头发,一边用手抚弄她黝黑的发丝,动作里有种温暖的感觉,一种她在空同氏的父兄处绝对没办法找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