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灰色天空传来阵阵呼啸的风声。我从大学附属高中前面经过,往地铁车站方向走去。人行道上尘土飞扬,大概是从校园那边飞过来的吧,金黄色的银杏树叶在水泥铺路石上兜圈圈,跳着华尔滋,在灰暗的景色中特别显眼。风像个淘气小孩般玩弄着我的发。蓬乱的头发在我耳畔飘动,萧飒的氛围令我心情格外愉快。突然间,一阵强风迫使我停下脚步,我眯着眼拉起滑落肩头的包包,这时有人从后面叫我:“喂,等一下。”是小正。我眯着眼转身。“去吃午饭吗?”江美也在小正身旁笑着,甩动着一头长发。“是啊。”“走吧走吧。”三个人一起走到不远处一家名叫“若草”的餐厅,我们经常在那里用餐,每光顾一次就能获得折价券,集满十张还可以喝咖啡。“我们在红绿灯那边看到你,不过你已经过马路了。”“真抱歉,我没注意。”“我看你背后也要长眼吧。”“别强人所难了。”我推开了橘色大门。外头寒风刺骨,一走进室内,顿时感到一股暖意。“欢迎光临。”熟识的眼镜阿姨端着水杯走过来。我把包包塞进椅子底下,三个人都点了不符少女形象的“姜炒五花肉套餐”。“不过话说回来,剪得蛮短的耶。”江美说道。她指的是我的头发,我把之前的短发剪得更短。“嗯。”“都快冬天了,你的脖子会冷吧!”“会啊。”小正一边抚摸自己及肩的长发,一边说:“至少留到这么长嘛。剪那么短,从后面根本分不出来。”“分不出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性别啊。”“哼!”“夹克、牛仔裤,再加上那个头,实在分不出男女。”江美也像个公主似地笑着对我说:“而且屁股又小。”“好啦、好啦。你们尽管批评。”“不过总比从前面分不出来得好。”“谢谢你喔。”小正把玩着辣椒酱的罐子说:“哎呀,就连从前面看,也像个欧洲不良少年。”我嘟起嘴巴。“为什么会冒出‘欧洲’和‘不良’?”“谁知道。”小正说话完全不负责任。“我看是因为你那头不及‘二十肩’的短发吧!”套餐来了。我们“啪”地掰开免洗筷,各自灌了一大口海带芽味噌汤。然后,小正像是想起什么地说:“你的生日在十二月份吧?”“是啊,你要送我什么吗?”“真不巧,那时候放寒假了。”我也开始用餐,一面回应:“晚一个月我也收。”“那可不行。”小正睁大她那双大眼睛盯着我。然后,正经八百地说:“我们都是大人了。”“你太夸张啦。”江美直眨着眼睛。小正继续以这种语气说:“小时候,我最讨厌安徒生童话了。”我抬起头,江美则偏着头。“像什么《丑小鸭》变天鹅,我没办法接受那种事。如果那样,天底下根本没有痛苦可言。丑小鸭明明不可能变天鹅,却在那边胡说八道,我一想到就一肚子火。总觉得那只丑小鸭一定在哪里弄得满身污泥,最后死在路边。而死前做的梦就是自己变成天鹅,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幻想。”“小正,你好厉害。”江美非但没有嗤之以鼻,反而以纯真的声音赞叹。“《卖火柴的小女孩》结局并没有得到救赎,充其量只是主角的妄想。而《美人鱼》的主角也是化为海水里的气泡,并没有升天。”“是喔,那,没有小正喜欢的童话故事吗?”“没有啊,但说到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安徒生。你们听过《雪后》吧?”“嗯。”“我没有再读过一遍,说不定记错了,故事一开始是魔镜的碎片跑进一个小男孩的眼睛里,对吧?从这个开头来看,感觉是个冷冰冰的奇特故事,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冷空气的触感。”“如果是谈印象深刻的故事,我也记得一个。”我放下筷子,插嘴发表意见。“那是小川未明的短篇故事,名称我忘了,内容是一个孩子爬树想抓住一只美丽的鸟,不知他是为了追求‘美’或‘梦想’,结果鸟没抓到,他却从树上摔下来,一辈子四肢瘫痪。”“然后就没了?”“我记得是那样。一般的童话故事不可能这么虎头蛇尾吧?我当时还大吃一惊,所以有点难忘。”“因为当时还很纯真,所以受到的打击也很大吧。”江美说道。“我现在也很纯真啊。”“是啊。”“你有意见吗?”“没有,你说的对。”江美调皮地说道,然后恢复原来的语气。“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格林童话。”我心头一怔。江美接着说:“翱翔天际的《木马》,你们听过这个故事吗?”被她这么一问,我和小正纷纷摇头。“在国王生日的那一天,有人送他一匹飞天木马。然后,王子骑着那匹木马在空中散步,和一个住在塔顶的可爱女孩变成了好朋友。”“好像《小超人帕门》[72]喔!”小正说道。“他们俩坐着木马四处游玩,在森林里休息时,遇到一群坏人,女孩和木马被抢走,王子被卖到异教徒国家当奴隶。”“真悲惨——”小正拉长了“惨”字的尾音,然后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是啊,突然把两人推入不幸谷底的,既不是恶魔也不是女巫,而是野蛮的暴徒,多么活生生的剧情。反过来说,王子和女孩的遭遇很可怜,读者感觉像是在看童话故事,却看到了恐怖的现实世界。”“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历经了几年的艰苦生活,两人最后骑上木马逃走了。”木马用来比喻天马行空、自由豁达。我总觉得那个画面,在这个灰暗故事的结尾,隐含了木马带来救赎的重大寓意。纵然是一匹木马,却能载着这对可怜的情侣翱翔天际。“那,江美喜欢的故事是什么?”“《老鼠与饭团》[73]。”公主般的脸蛋微微一笑。小正立刻接口:“老鼠与饭团,赔了夫人又折兵。[74]”然后,看着我问:“你自己喜欢哪个故事?”“王尔德[75]的……”我坐在椅子上,挺直背脊。“《快乐王子》。”02那天,我回家时,在电车上看到“角屋”的国雄大哥。“角屋”是我家附近的一家店,原本是卖酒的,后来也卖起一般食品。国雄大哥是那家店的小老板,虽说是小老板,目前也年近四十了。我念小学的时候,每次去买冰淇淋,他总是笑眯咪地招呼我。“角屋”也卖剑球[76]、溜溜球,夏天还卖烟火。他曾经用剑球表演“火箭”和“环绕世界”两招精彩的绝技。“你看、你看。”我想起他半蹲着,一边对我吆喝,一边操控木球的模样,那情景宛如昨天才发生。四、五年前的报纸上有一篇报导,内容在讨论“日本年轻人即使在家乡做生意,收入稳定,仍然会选择到东京所谓的一流企业担任基层员工。”听说这种情况在美国正好相反。那篇报导刊出来的那一天,当时还在念高中的我放学回家,母亲大人正在准备天妇啰。听说邻居阿姨去京都玩,回来还送我们腌渍梅干的土产。没想到梅干是甜的,听说炸过之后很好吃,我满心期待,赶紧换好衣服走进厨房。当我把蕃薯和红萝卜里上面衣时,听到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谢谢惠顾!”我打开厨房旁边的门,看到了国雄大哥,他的脚边放着啤酒架。他一看到我,马上摘下墨绿色帽子,和蔼可亲的国字脸露出了微笑。“您好,谢谢惠顾。放在这里可以吗?”“嗯,辛苦了。”国雄大哥轻轻地点头,然后提起装有空酒瓶的架子。“嘿咻——”空酒瓶其实一点也不重,但凡事出声吆喝是国雄大哥的习惯。他那宽阔的肩膀就这样隐没在夜色中。晚餐时,我把果冻般入口即化的梅干含在嘴里,大家聊的话题从那篇报导变成了国雄大哥。听说母亲大人在婚后搬到这个镇上,国雄大哥在中学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马上投入家里的生意,他完全是自愿的,并非听从父母的意见。母亲大人说,他的工作态度颇受左邻右舍的好评,不但时时增加商品种类,广发传单降价促销,还会在店头贴上手写海报。最重要的〔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