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从Sky line开进Lake line。车子一路驶向里盘梯高原。林荫之间湖泊若隐若现,十分赏心悦目。“啊……有些地方果然得自己开车才来得了。”“什么事都是如此。”“你这话,是指能力?”“应该说,是意志吧。”小正猛然蹙眉做出苦瓜脸。“难免会那么想吧。尤其是一想到即将毕业。”到头来,我恐怕会在没考到驾照的情况下毕业。说到驾照,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跟你说喔,我打工的地方有个同事姓饭山。年纪大概不到三十,是个很爽快的人,说起话来很容易打成一片。”“男的吗?”“单身汉。”“是喔。”“那个人有驾照却不敢开车上路,据说他拥有一个日本罕见的记录。”“车子的?”“对。他说都是因为朋友吓唬他说年纪愈大会愈难考,所以他才勉强去考张驾照放着。因此,几乎都只拿来当身份证使用。从考取到目前为止,行车距离只有三公尺。厉害吧?尽管如此,他还是出了车祸。”“啥?”“他说一考取驾照,就立刻试开他妹妹停在家门口的车子。他妹妹叫他停进车库,结果倒车时就狠狠地撞到了。”“天啊。”“行车距离平均一年只有几十公分,这样还能撞车,的确够稀奇了吧。”“的确。会雇用那种人和你这样的家伙,看来那家出版社还真是傻得可喜可贺啊。”话题在怪异的结论下告终。走收费道路的期间不可能开错路,但是上了普通道路后可就没这么轻松了。我们在每个应该拐弯的转角开过头又绕回头,好不容易终于抵达会原湖畔的民宿村。网球场对面并列着几栋像玩具屋的房子。其中,有我们要找的“微澜民宿”。搭出的入口横木上,用水蓝色油漆描绘的波浪,如强音记号(forte)般划过。“辛苦了。”一把车开过去,戴眼镜穿围裙的大叔立刻从玄关出来。是民宿老板。这个时节民宿爆满,所以停车场很拥挤。如果房客随便乱停车会很麻烦。因此老板特地来指示停车场所。时间已过了下午五点。还有几批团体客没抵达,所以好停的位置还空着。“小正,才刚聊到,就要看你表演倒车入库了。”“我求之不得。”吾友一次就准确地停进车位。打开后车厢,拎着行李,跟着大叔走。他是个大块头。我朝那个结实的肩膀发话:“客人一直很多吗?”“对。直到八月底为止,天天客满。”途中他说明浴室怎么使用,然后就走狭窄的楼梯上二楼。墙上挂着高原的四季风景照和四五张运动员的号码布(zeichen)。照片说明了是什么比赛的号码布。运动万能的小正问道:“老板,你很会滑雪吧?”“哪里。只是一腔热情瞎搅和。”照片拍的是滑雪大赛。冒着雪烟滑过的远景,还有老板胸前围的不是围裙,而是标有红字“36”的号码布,笑得开怀得意的特写。“36”的实物就钉在照片旁边。或许老板之所以经营民宿,也是因为里盘梯的白雪在呼唤吧。走廊上,放着罐装果汁和咖啡的冷藏柜。没有自动贩卖机。上面的盘子里放了几枚铜板。想喝的人可以留下钱后自行取走饮料。这倒是很贴心的做法。旁边放有木头书架,上面写着注意事项:“看完后,请放回原位。”架上五花八门地陈列着文库本、漫画和小说。走过书架前,老板拿钥匙打开最后一间房间。02墙壁是木纹很漂亮的木板墙,颇有来到高原的气氛。老板看着墙壁说道:“毕竟这种民宿的隔音效果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还请多多配合,不要吵到别人。”我连忙称是。这表示,隔壁房间的人也不可能打麻将或开派对狂欢。这样最好。老板走后,小正把旅行包放到地上,立刻往床上一躺,呜呜呜地发出狗熊垂死挣扎的呻吟一边伸懒腰。晚餐是六点半开始。若在平地,就算时间紧凑,也非得先冲个澡洗去汗水,但是幸好这里海拔八百公尺,纵使不开冷气也很凉快。洗澡的事晚点再说,暂且先悠哉地好好休息一下。看着在高速公路休息站拿的地图和旅游指南,再回想今天的行程,拟定明天的计划。盘算该上哪里去吃些什么倒也是乐事一桩。然后我们出去散步。天色还很亮。开得又大又艳的波斯菊正是缤纷绽放的时节。附近就有池沼,这头漂浮着如同迷你莲花般的绿褐色叶片。我们来时走的那条柏油路,正好贯穿这个高原风景的中央。小正遥指着道路彼方。“那是磐梯山。”放眼可见的,是呈圆锥形隆起,宛如冰淇淋顶端被大汤匙舀去一块的山丘。那是因为火山爆发时中央那块被喷走了。据旅游指南记载,那是明治二十一年(一八八八)七月十五日的事。周遭的山坡犹如洒满切碎的洋香菜末似的一片绿意。但“被舀去的部分”至今仍裸露出土色。山的彼端,猪苗代那边有云,从缺了山顶之处如棉花糖飘然笼罩,溢到这头的洼地。“好壮观。”“整座山被轰掉。真是甘拜下风。”我们被林间隐约可见的水潭吸引信步走去,来到湖边。那里停了几辆厢型车,搭着帐篷。我们走过正忙着生火的男人和端着锅子的女人前面,并肩站在湖畔,呆立半晌。直到要离去时才发现竖有“收费露营场禁止进入”的警告牌,我俩不禁失声惊呼“哎呀呀”。边看手表边走向民宿,发现马路对面有个和之前一样的池沼,“慢着。那个,我好像见过。”“你是说那个像迷你版上野池的东西吗?”“嗯。”脑中,浮现占据书中整页的彩色照片。“我知道了。是‘沼绳’。”“‘沼绳’?”“莼菜的古名就是‘沼绳’。旅游指南上不是写着里盘梯的名产是莼菜吗?”“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吗?”“我没吃过莼菜耶。”“我吃过喔。”“因为做生意?”小正家是开餐馆的。“对。放在汤里,很好吃喔。”“嗯……这也是缘分啊。”“你在感叹什么东西?”“《六之宫公主》最后不是有一首诗吗?‘手枕’云云。”“对。”“所以我才会买下岩波的新版《拾遗和歌集》,这事我也跟你说过吧。”小正点点头。说到八代集【注:从《古今和歌集》到《新古今和歌集》,自平安初期至镰仓初期的八本敕撰和歌集的总称。】,立原正秋【注:一九二六~一九八〇,小说家,以独特的美学和抒情文风广受欢迎。】会说“后撰集、拾遗集、后拾遗集、金叶集是挑着看”,“全部过目的,只有古今集、词花集、千载集、新古今集而已。”他这句“而已”,对我这种不用功的国文系学生来说,还真是刺耳。不过先撇开那个不谈。“趁这机会我翻阅了一下。‘手枕’那首诗的前几首,很巧的居然有与‘莼菜’相关的诗。我背起来了。作者不详,诗是这样的——”我盯着空中半晌,“比起根莼菜之苦,吾人益田池更难。”这么说好像我读了很多书,但其实我才是真的“挑着看”。“‘根、莼菜’。如此说来‘根’是指树根的‘根’喽?”“对。莼菜是缠绕在手上采摘的,因此才会有‘莼菜缠绕’、‘莼菜苦’这些说法,‘莼菜’也成了冠在‘苦’上面的枕词【注:和歌的修辞法,与诗句本身的意义没有直接关联,仅用来修饰一定的语句。】。‘我的痛苦更甚于你’所以用‘益田池’的谐音来形容‘痛不欲生’。”“嗯……技巧过剩。这首诗还真无聊。这种东西,亏你还背得烂熟。”“就是自动记起来了嘛。看到‘莼菜’,我忍不住暗自称奇。高中时,我翻阅介绍万叶植物【注: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和歌集。《万叶集》中吟咏的植物,包括荻、梅、松等共约一百六十种。】的书时正巧看到一首关于‘莼菜’的诗歌,我很喜欢那首诗。我记得那本书叫做《万叶的花历》。”我们已走到民宿。回神一看才发现,如果沿着民宿前的小路直走进去,很快就能看到生长莼菜的池沼。我们不约而同地朝那边走去。“‘吾情浮动如莼菜,靠岸深入均难矣’。‘难矣’的意思是‘恐怕办不到’。我思念你的心,犹如浮在水面的莼菜漂浮不定。无论在岸边或任何地方都没个着落。‘吾情浮动如莼菜’,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很美吧。”小正也赞同。“是有点意思。”之所以觉得好像见过,完全是因为那本《万叶的花历》的彩色照片。如果把那一方风景拿来这里,必然完全吻合。密密麻麻如碟并列〔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