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姑比何爸爸整整小了十岁,比何如初大不了多少,看起来相当年轻,松松的波浪卷,身材高挑,衣着时尚,因为常年在国外居住,言谈举止自然而然带有欧美人士气息,慵懒而淡然。见了何如初便笑,“大半年没见,还是老样子,连发型都没变。”
何如初笑说:“姑姑变得越来越年轻漂亮了。”何姑姑挑眉笑,对何爸爸说:“嘴巴倒是变甜了,跟抹了蜜似的。那会儿在美国,怎么一天到晚连句话都没有呢!我还以为你吓哑了。”
何爸爸忙岔开话题,说:“坐飞机累了吧,回家休息休息。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何姑姑指着他鼻子说:“要不是看如初的面子,你有这么容易请我回来?好好的一个阳光美少女,天天领着去看心理医生!幸亏没事,不然,我头一个跟你没完。整的都是些什么破事,连带孩子受累!”
何爸爸尴尬不已,对这个妹妹的嘴上功夫是从小就怕了的,“还是这么个脾气,直来直去的,刚下飞机,脚还没站稳呢,就有这么多话!”何姑姑当着侄女儿的面不便多说,摇摇头随后上车。
因为何姑姑初来乍到是难得的客人,何爸爸何妈妈难得没有拌嘴。何妈妈端了宵夜出来,招呼大家吃,对何爸爸采取无视的态度。何爸爸觉得尴尬,便说:“你们都是女人,慢慢聊,我就不参与了。”上楼自去书房睡。
这裏何妈妈对小姑子垂泪说:“我跟了他也有二十来年了,那时候什么苦没吃过?没有钱的时候,连结婚戒指都卖了——你看看他现在怎么对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天理不容啊!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满肚子的苦水,一股脑儿往外吐。
何姑姑只得宽慰说:“如初在一边呢,孩子听了不好。”心裏却在感叹,何妈妈这见人就絮絮叨叨、哭哭啼啼,苦情弃妇的模样儿,哪还有一点年轻时的影子,早已成了黄脸欧巴桑外加现代祥林嫂。也怨不得何爸爸不耐烦,便是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何妈妈还在滔滔不绝地诉苦,说到悲愤处,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何如初跟着坐一边红眼圈,不知该怎么劝慰。何姑姑忙说:“如初,都半夜了,赶紧上楼睡觉去。”连声赶她走。她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
何姑姑叹气说:“嫂子,都到这个地步了,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离婚算了。”何妈妈抬头“呸”了一声,咬牙切齿说:“离婚,想都别想!离了婚好让他跟外面的狐狸精在一块儿?别做梦了!”
何姑姑皱眉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整天打打闹闹拖着,家里鸡飞狗跳的,别说你们自己痛苦不堪,就是如初看了,心裏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强扭在一起,还不如好聚好散算了。”婚姻若变成一把双刃剑,只有伤人伤己的份儿,拆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何妈妈忿忿说:“要想我离婚,除非我死!反正我这一生是完了,凭什么让他好过!他想跟外面的狐狸精双宿双飞,没门!”她反正是绝望了,怀着临死前拉个垫背的这种心理,不肯放过何爸爸。
何姑姑还在说:“你这一生哪就这么早能完呢!离了婚出去做点事,比死气沉沉待在家里强——”
话没说完,何妈妈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冷笑说:“你这是当他的说客来了?怪不得,你们是兄妹,心自然是向着他的,你们当我是什么,穿过不要的衣服吗?由着你们兄妹俩糊弄——”
把何姑姑说的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提了行李就走。何妈妈也不拦,冷着脸看着她甩门而去。
何爸爸下来,见妹妹不在,连衣服行李都一起消失了,又见何妈妈僵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抬头看敞开的大门,心裏知道糟了。这个妹妹,脾气火爆着呢,一言不合,给人脸色不说,抬脚就走。她本来就不肯住家里,嫌不得清净,说要住宾馆,还是他说:“大过年的,你出去瞧瞧,有谁好不容易回趟家还住宾馆的!让亲戚朋友知道了,只当我刻薄。”她才勉为其难住进来。
和妻子是无话可说的,只得穿了衣服,开车去了趟宾馆。何姑姑气还没有消,皱眉说:“好心当成驴肝肺,有这么糊涂的人么!”何爸爸默然半晌,只得说:“你嫂子自从生病以来,情绪一直不稳定,你多担待担待。”
何姑姑没有话,好半晌说:“她这个样子,如初看了多不好。我见她红着眼睛不说话的样子,真是心疼,好好一个孩子,被折磨成这样!”何爸爸唯有叹息:“还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呢。”他也知道妻子的想法,如果一辈子不肯离婚,他是没有办法的。
何姑姑便说:“那你们不能一直这样拖着如初啊,这要给她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何爸爸长长叹了口气,说:“所以我想尽快送她出国。”何姑姑也赞成他的主意,说:“出去念书也好,于她的前途有益。她念这个国际学院迟早也是要出国的,若是不出国,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私立学校的文凭,在国内来说简直是一张白纸,一无是处。
何爸爸点头,“她从美国回来那会儿,我就在给她办出国留学的手续,现在差不多齐全了。这次之所以让你回来,就是想你带她一块走。这孩子还是不肯原谅我,现在都不大跟我说话了。”想到这裏,心裏凄然。亲密无间的父女,突然变成现在这样,怎么能让他不伤心呢。
果然,接下来何如初又不跟何爸爸说话了,任凭他说什么,只是不理不睬,全当没听见。何妈妈一见他回来就没好声气,轻则冷嘲热讽,重则破口大骂,连大过年的家里还是这样哭哭啼啼、鸡犬不宁,真是凄凉之至。
何姑姑一直住宾馆,实在看不过去,便把何如初接出来住,叮嘱说:“缺什么就问服务员要。”她除了找林丹云韩张说说话,整天闷闷不乐,闷在房间里,不大肯出去。
正月初六,锺越翻着电话本给老师同学打电话拜年。碰巧张炎岩也给他打过来,先说了几句吉利话,然后问:“明天来不来‘上临’?”他不解,问:“你有什么事儿吗?”张炎岩笑:“明天2月14,你不来看何如初啊?”他才惊觉过来,原来是情人节。仔细一想,怪不得在他家那会儿她一直问他正月去不去上临呢,竟是这个缘故。
心裏一动,笑而不答。张炎岩便说:“你来吧,反正大家都想见见你,同学之间也有大半年没见了,一起吃顿饭。来了就住我家,离车站又近,你来回都方便。”他听了,心裏想着何如初,不知道她好不好,于是答应了。
第二天他一到上临便给她电话,说:“这都几点了,还没起呢?没见过你这么贪睡的。”她迷迷糊糊说好几天没睡好。他便问她在哪里。何如初咕哝说:“在宾馆呢。”他听了诧异,还以为她出去旅游了。她叹口气,将缘故告诉他。他听了好半天没话,问清楚房间号码,便说:“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