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为了回去时不会太晚, 才选择到山顶上来看落日的, 可当迪诺想起来应该回去的时候,夜幕却早已经降临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壮美的夕阳、悠扬的民谣, 银发的姑娘坐在他身边,一起靠在红色超跑的挡风玻璃上看日落。风很舒服,姑娘很美, 一切一切都像是浪漫的法国电影里最值得回味的场景, 那种时候要是不识趣地说声天色晚啦该回家啦,估计他早已死去的老爸都会气得想爬出来揍他一顿, 看看他身上流淌的是不是意大利男人的血。
于是迪诺陪着薄野翎一起看日落, 看天际最后一缕红消失后浮现出寂寥的深蓝, 看深蓝隐入黑暗, 再看黑暗中缀出点点繁星。姑娘看得很专注, 比之宝石也毫不逊色的眼眸一直凝望着天空,像是看着什么值得她认真对待的宝物, 如果不是还没吃晚饭的肚子突然响起来,他觉得那姑娘应该可以看到明天早上。
“饿了吗?”迪诺看着正望着他的姑娘, 指了指下山的路,“要不然先回去吧, 下次再来?”
薄野翎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看来路,不知道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温顺地点头。
重新坐回车里, 迪诺俯身先帮薄野翎扣好安全带, 才发动引擎。做完这些, 迪诺忽然察觉到风吹得大了些,夹杂着一股海面上的潮湿味,他自小在这里长大,很快便意识到这是风雨欲来的预兆。
“这还是冬天吧……”这春夏的时候才会频繁降临的季节性急雨是怎么回事啊。
金发的青年将挡风的前置隔板启动,堪堪盖住头上那一片,又看了一眼车挂上挂着的部下们的合照,打算赶在下雨之前迅速回庄园去。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就总是比较骨感,他刚熟稔地操作着方向盘飙下盘山公路,一场急雨就已经铺天盖地地淋了下来。
挡风玻璃上全是打下来的密集雨点,把前景的道路模糊了去,风骚的敞篷车在这时也变得不方便起来,雨水顺着逆向的风从后面倒灌进车里。迪诺有点担心身边的姑娘会感到不安,但他侧过头,就瞧见被急雨迅速打湿了长发的姑娘正伸手感受着后面飞进来的风雨,她不避也不让,平静自如地迎着雨,像一株只有被浇灌了才能继续生长的花。
是喜欢淋雨吗?
迪诺忽然想到对方是不知哪个家族的实验体,也许从小就关在哪个阴暗的地下实验室里,也许很多日常的景色都没有见过。所以才会那么认真地看一场日落,所以才会行为处事如隔离在世界外的稚子,所以……才会连淋雨都觉得喜欢吧?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让小姑娘真的淋一场雨然后回去就生病啊。
迪诺找了个有树荫能勉强避避的地方停车,他打算等这场急雨小点了再走,毕竟只是一场季节性急雨,不会下太久,没有必要顶着风雨回庄园。毕竟把自己搞得狼狈只会惹部下们调侃,可是让同行的少女也变得狼狈了,就有失风度了。
从前置柜里找出了纸巾,迪诺递了一点给薄野翎,在薄野翎接下后,又将他的外套脱下来给薄野翎保暖。
车灯还开着,薄野翎坐在副座静静地看着对方。相距不过咫尺,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的金发也湿了雨水,有些不羁地翘着的金发湿水后温驯地垂下来,雨滴顺着发丝滴落在衬衣,透出里面属于成年男性的有力肩胛。
那个人发现了她的目光,弯唇对她笑了笑,稳重而成熟,是足以让人依赖的意味。
半露天的车厢里有些安静,只有风雨声充斥其中,或许是太安静了,那个青年又说起了话。薄野翎注意到对方又说了一声安吉莉卡,她今天多次听见对方用这几个发音叫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方给她起的名字。薄野翎转过头,带着点探询意味地看过去,对方接收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解地又重复了一声安吉莉卡。
果然是给她的名字。
不过她不叫这个名字啊。
“rin。”
只有迪诺在发出声音的车厢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如空谷回声般温柔轻灵。迪诺一怔,一时居然只注意到了少女会说话,而忘了听少女说了什么,于是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精灵少女启唇,再次重复了一遍:“翎。”
“翎?”迪诺跟着重复,随后飞快意识到这个读音的来源,换成了另一种语言问道:“日语?”
乍然从金发青年嘴里听见了熟悉的语言,薄野翎也微愣,不过她很快回神,点头。
“居然是日语吗?”迪诺完全没想过居然是这样。一开始他和薄野翎试着沟通的时候,因为看少女的样子不像亚洲人,所以完全没想过试试看日语,结果对方还真的会,“真是,完全没想到啊。”
感概了两句,迪诺还是又看向薄野翎,“你叫翎是吗?总之,能沟通太好了,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阿翎。”
迪诺想问的问题很多,不外乎薄野翎的身世背景,她从哪里来,家在何处,还没有没家人,又怎么会成为实验体,甚至还想问她记不记得对她做出可怕事情的黑手党家族叫什么。他逐个问,但薄野翎都没有答,迪诺担心是对方不放心自己,解释自己问这些只是想送她回家,并让犯下罪恶的家族受到惩罚。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薄野翎的眼睛,真诚而磊落,一个家族的boss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诚恳两个字就足以表达的了。
薄野翎想解释自己并非实验体,除了在海边捡走她的那些人,没有其他人对她做过可怕的事。可是她不能说,因为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不同,她已经体验过太多次袒露身份和能力后带来的风波,不想再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觊觎和颠簸。
那么,要把其他的事情说出来吗?
她的名字叫翎,有一个母亲叫泽田奈奈,哥哥叫泽田纲吉,她有很多朋友,家住在并盛。她只要说出来,身边这个眼睛如此赤诚的男人也许就会帮她回家了。真好啊,可以回家了,薄野翎好想妈妈啊,她离开妈妈又是快七年了,时间漫长得可怕,让她只想回家去扑到妈妈怀里好好抱抱对方。
可是接下来呢?要说什么呢?妈妈要是又问她这次旅途发生了什么,她难道要说自己杀了人吗?
薄野翎看了看自己的手。
白皙的、纤细的、洁净的……
覆上血时,却那么肮脏……
怎么能用这么一双手去拥抱妈妈啊……
看着少女望着自己的手出神,迪诺不由叫了对方一声,名为翎的少女慢慢看向他,表情是自始至终的平淡。他不知道对方为何看着他又不说话,正猜测着是不是自己问了不太好的问题,就看见始终毫无表情的少女,突然掉下眼泪来。
太突然了,他还在考虑自己的措词,那个姑娘就那么安静地掉起了眼泪。
车外将息的风雨不知为何又大作起来,变本加厉地拍打在车窗上,穿山的风也变得尖利,裹着倾盆的雨狂乱飞舞。
车内的银发姑娘收回了视线,她低着头坐在车座上,银发垂落半掩了脸,她就藏在那长发后无声无息地落泪。
迪诺取了纸巾递过去,想要安慰些什么,就看见小姑娘摇了摇头。
那又轻又缓的动作里似乎藏着难言的沉重,迪诺看着,也安静下来。他想要说点什么,在意大利这个国度活到这个年纪,缺什么都不会缺逗笑小姑娘的花样和技巧,他想要笑一下,说些轻巧有趣的话,让眼前的小姑娘不要那么难过,可是已经不用他安慰了。
银发姑娘悲伤的时间还没超过一分钟,然后就自己擦了擦眼泪,平静地收捡好了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