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春雨一过, 西西里的气候就正式酷热起来。道路上的行人和游客减少了许多, 大部分人都在过于灿烂的阳光下被晒得无精打采。
薄野翎跟着蓝波转过街角,终于看着前面那个卷毛都被晒得憔悴了几分的少年, 出声问:“我们还不回去吗,蓝波?”
今早,在天气热起来后就一直瘫在总部的蓝波突然来找她, 说是要带她去参观教堂礼拜。虽然有点奇怪, 但薄野翎还是没有拒绝蓝波的邀请,便趁着早上天气清爽的时候出发了, 本想着参观完就可以赶在阳光变得毒辣前回去, 却没想到蓝波一直磨蹭到了中午, 且现在都不像有准备回去的意思。
正午的阳光开启了它的最大火力, 对街上的人们无差别扫射。蓝波似乎意识到了再走下去就也许会悲惨而丢脸地晒死街头, 便拉着薄野翎就近躲进了路边一家银行。
尽管天气很热,可银行里的业务仍旧来往繁忙, 服务窗口络绎不绝。守门的安保大叔看了溜进来的薄野翎和蓝波一眼,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准确分辨出这是俩蹭空调的, 但瞧见两个小家伙的狼狈样,还是当做没看见的放了进去。
陡然接触冷空气, 伴随着暑气的沉闷感终于得到缓解。薄野翎听着银行里的轻音乐,坐在了等候区的椅子上, 不由又问:“蓝波, 我们今早是偷偷跑出来的, 不用快点回去吗?”
“没事。”蓝波在薄野翎身边落座。此刻离得近了, 薄野翎才发现对方出了不少汗。但这个平常被纵容娇惯坏了的家伙,此刻却一句都没抱怨,只抓了抓头发回答道:“反正今早偷跑的时候都被彭格列看到了。”
“哥哥知道啊。”听蓝波这么说,薄野翎也放下心来。
蓝波没有搭话,在回响着报号声的等候区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好,然后就闭眼假寐起来。薄野翎看着在公共区域就面不改色打起盹的蓝波,重新撑着膝盖站起来,不过她还没走开,就被蓝波迅速拉住手腕。
“你去哪儿?”蓝波睁开右眼瞅她。
“去买水。”薄野翎回答,“蓝波想喝点什么?”
蓝波没有回答,看了她几秒,然后这个日常就贯彻着能偷懒多久就偷懒多久的家伙竟然站了起来,扫了周围还算体面的人们和屋外好像要烤死人的阳光一眼后,说道:“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薄野翎果然还是觉得今天的蓝波太奇怪了,不过她没有反驳,乖乖坐回了椅子上,露出一副会认真听话的表情。
目送蓝波离开,薄野翎便扫了眼有些热闹的大厅。即使大家都遵守着公共秩序而轻声交谈,但谈话声汇集在一起也还是显得有些吵闹。薄野翎在人们交谈的声音里去捕捉被人声压住的音乐声,跟着浅浅哼起来。她尚觉得惬意,想着蓝波什么时候带水回来,却忽然看见一个在这样的大热天还带着口罩的人伫立在服务口,那个人站在来往的人群里,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紧随其来的是一声震破耳膜的枪响。
‘砰——’
音乐声被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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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闭嘴!不准再吵!所有人双手抱头给我蹲到一边去!”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这么喊着,双手举着一把枪驱赶着尖叫颤抖的人群。他的手似乎也微微有些颤抖,但粗暴的叫喊和黑洞洞的枪口还是将手无寸铁的人们强行镇压了下来。
“先……先生,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银行的大堂经理似乎看出了这个单枪匹马抢劫银行的男人有些色厉内荏,小心翼翼地试图起身搭话。但他的话还没说话,劫匪手上就又是朝天花板一声枪响,顿时激起一片短促而惊恐的尖叫。
薄野翎也被挤在等候区里,第一声枪响时她就被身边慌乱的人所撞倒。人们都惊恐地往后面挤,倒是把她给抵在了前面。
劫匪先生看起来没什么抢劫经验,但估计还是进行了简单的学习,很快就暴力命令柜台职员用他带来的手提旅行袋去给他装钱。
银行大堂里还放着十足的冷气,可几乎所有人都冒着冷汗。此刻的银行很安静,没有舒缓的背景音乐声,没有人们交谈的吵闹,什么都没有,只有始终紧攒着枪的劫匪先生,神经质地来回踱步的声音。
在柜台职员带回装满欧元的手提袋时,当地警力也已经到达。
警方、媒体、围观群众已经就位,在这个刚入夏的炎热中午汇集在了银行门外。看客们的吵闹声,摄像头运作的声响,扩音器里传出警方劝服劫匪的老套语录,难以想象与静得要命的银行大堂仅一墙之隔。
装满钱的手提袋已经到了劫匪手上,同时,银行前台的电话在死寂的银行里响了起来。
持枪的男人没有犹豫,过去接起了电话。
是外面的警方打来的,劝他释放人质丢枪自首。
薄野翎的意大利语学得不慢,却也没到能够运用自如的程度,只能勉强听出劫匪没有回应警方的劝降,反而声音低哑地让对方给他准备车,不然他就对人质下手。他说完便挂,麻木地扫了一眼安静如鸡的人质们。
之后大约过了五分钟,又或许是十分钟,没有等到警方举措的劫匪先生抬手用枪打碎了一个花瓶,明显的枪响让外面一阵骚乱。一分钟没过去,前台的电话重新响起。
“我没有杀人质。”对劝降话语完全无动于衷的劫匪先生如此恐吓着:“但五分钟内,我要的车还没到,我就每隔五分钟杀一个人质。”
劫匪先生杀人质的宣言引得人质区又慌乱起来,薄野翎身后传来压低的抽泣。
警方没有再斡旋的余地,将车备在了银行门口。劫匪提起装满钞票的手提袋,随手从人质区揪出一个娇小好挟持的少女,便将其挡在身前。只是刚准备离开,他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发出提示音来,劫匪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人质,一手举枪一手拿出手机。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接起了。
打来电话的是照顾他女儿的护士,他心中有了某些预感,却不敢说话。所幸也不需要他说什么,护士小姐遗憾地通知了他不必再费力筹钱的消息,因为他的女儿就在刚刚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他的女儿。
他的维娜。
他的小骗子。
已经死亡……
方才还眼看着劫匪就要拿钱离开的人质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沉默着接完电话的劫匪先生忽然松手放了手里的手机。在手机落地的碎裂声中,劫匪木然半晌,随后伸手揭下了自己的口罩。
怎么会死呢?
他还有些木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