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的太阳总会升起。

苏菲跟我不需要有什么过去可言。

“向钱看。”她说。

我是少数能听到她说这句话，并且能准确地理解她的意思的人，真搞不懂那些白痴是怎么回事，居然指望用一些廉价的小诗来打动她。我劈手就是一部以她的名字为女主人公的爱情小说，并且加上一句：“稿费你替我收着吧。”

“这样不好吧？”她当天晚上来了我家。有什么不好？我们很快就打得火热，苏菲拿着我的手稿打着自己的名义到处卖，说好利益均分，但是每一次她都花光了才来找我。

在仙都王国人人都说苏菲是个一尘不染的精灵，而我是个游手好闲的烂人。那飘逸脱俗的文字，如果不是经由她这样的精灵美人纯净无暇的月光之笔，怎么会流传到俗世？如果他们知道苏菲大卖的每一本书不是我写的就是我口授的，他们一定会疯掉。原本她辛苦得要命，自从认识了我，她以最畅销书美女作家的身份稳固了自己在精灵文联的主席地位，她的梦想是竞选精灵一族的最高领导者——月之女祭司。

有一次我问她：“你要当月之女祭司？你打算用什么力量领导月精灵一族啊？”以我的了解，除了买衣服挑有名的牌子和往脚趾上涂抹红色的指甲油这两项专长之外，她什么也不会。

她很诧异：“怎么，还需要什么力量吗？”

在她看来，月之女祭司大部分的工作内容就是没事找个地方发呆，要么就是四处出席宴会，秀一下自己的衣服、气质和身段。首要的就是衣服，有衣服才有气质，衣服合适才能显露手段。但是名牌衣服都很贵，雇傭裁缝大师做衣服更贵，所以，要有钱！钱是根本！

我问，但是难道不需要有点儿起码的力量吗？

咳！苏菲说，月之女祭司已经活了一万年啦，听说她会“群星坠落”，不过至少最近的五六千年没听说她有机会用一下。那个死老太婆，差不多也是时候让让地方啦。现在什么年代，女祭司还去打打杀杀。出了什么事情让军队出动就是了呀，大德鲁伊是干什么吃的？让他变成一头熊冲上去。

那也得会点儿什么啊。会和不会，总是有本质的区别。

有什么区别？

苏菲踩在我的床头上，晃动手钏，发出丁零丁零的悦耳声音：“群星啊，掉下来吧……”然后低头望着我，“你不拦着我？你不拦着我，天上的行星就都要掉下来了。”

“掉就掉下来吧？”

“那晚上就没星星可看了。很恐怖的。”

“那还是别用了。”

“就是嘛。所以，这个法术会和不会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一直都想跟她说，就是会和不会的区别。如果真的会，她就不用站在我床头晃动手钏了。不过幸好她不会，所以我也没跟她说。我还指望她多来几次呢。

今天苏菲穿了一件薄薄的一侧开叉的裙子，一如既往地露大腿。侧面有一个银环做成的扣子，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个扣子。戴着一顶很清爽的草帽，穿着高跟凉鞋。全身上下，都是名牌。

我问：“你不怕蚊子么？”永生森林可能有很多蚊子，是森林都有蚊子。

“我是精灵啊。”她说，“何况我是月精灵，是森林的守护神。你有听说过月精灵被蚊子咬吗？”

这我倒是忘了。问题是，苏菲小姐有多久没有去过森林了？作为森林守护神的月精灵一族，这个女人顶多去过几趟花园，并且随手拈花惹草造成破坏。大自然平衡与否跟这个女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也是她丝毫不懂法术的原因。

“所以现在跟你去嘛。到了永生森林，陪我去趟群星之地。”群星之地是月精灵的首都，跟月精灵没有交情的人进不去。不过对于苏菲这样的月精灵来说，问题在于她自己还进不进得去。

“会有什么原因进不去呢？”我很好奇。

“哦，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月精灵语怎么说了，更别提群星之语。乡下话，土死了。”

原本我对永生森林已经绝望了，但是她的话提醒了我。“你带路。”我对苏菲说。我可是花了五万金币，我一定要找到那棵常青树。

我们一起来到了永生森林的入口，见到那个看门的女祭司，苏菲和对方都大吃一惊。

苏菲说：“啊，老妖婆！”

对方叹了口气：“你要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月精灵，还早了一万年。”

我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当然！”苏菲指着对方，“我出生的时候她拒绝承认我德鲁伊的身份。天下有这样的女祭司吗？她还号称是我的亲戚呢，亲爱的妈！”

“因为你并不拥有自然之力。”女祭司毫不让步，“我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生下一个不受自然之灵拥护的女儿。啊，灾难，这是报应！”

“等等！”我快疯了，“她是你妈？”她们站在一起顶多是姐妹。

苏菲说：“是！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是确实是这个女人生了我。但是跟谁生的就说不好啦，我没有自然之力，啊哈哈，她还敢说是我的错。”

“那太太您怎么称呼？”我转向女祭司，一个女祭司，居然生了孩子，然后还是女祭司，这就是月精灵。尽管她身材高挑又成熟，但是她实在看不出有一万岁。

“我是月之女祭司啊。泰兰德·星语。”她说，“这一切，都是月神的旨意。”

“你是月之女祭司……月精灵议会的最高领导者月之女祭司？”我闪到了腰，嘀咕了一声，“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然是离开！”苏菲大吵大闹，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撒泼打滚的样子，“我才不要跟这个老太婆面对面。有她在的地方，我就走！”

“那不如我走。”月之女祭司一下子就不见了，“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离的越远越好！”苏菲大喊大叫，“别让我再看见你！啊还有，我要去群星之地，你给我躲远一点儿！”

我明白了：“所以，你之所以想取代月之女祭司，而且过着前衞的生活，其实是为了打击你妈？”

“打击她！”苏菲头也不回地说，“我要让她失去一切，让她哭得像个受伤的小女孩。”

我指着另一边的灌木：“以前都是走这边。”

苏菲看了我一眼，然后说：“白痴。眼前有路你不走。”

我被骗了？我居然被骗了？我，我感到很愤怒，那个月之女祭司一定是故意的！我没有看到有什么路的存在，苏菲却像是理所当然一样带着我走在看不见的林荫道上。

四周的景色在有次序地更替，从草丘地带渐渐进入森林深处。树木变得高大非凡，有时候踏上一根横在眼前的树干，能顺着它走上巨大高悬的枝桠。我敢肯定精灵们无法发展现代化交通工具，就冲这破路！而且我觉得，苏菲绝不是一点儿自然之力都没有。至少，我就看不出这些花花草草中间有路。

我问苏菲：“你什么时候离开群星之地的？”

“生下来以后。”她说。

“那岂不是等于被驱逐？”

她说：“啊哈，感谢神。多亏如此，我没有终老山林。”

“这裏不好吗？”我可是花了五万金币才能搞到通行证。

“或许偶尔可以来这裏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是如果谁想在这裏过一辈子，或者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我敢保证他疯了，要不就是被扣押了。”

“可是这裏有永恒的生命……”

“但是这裏没有超市！”苏菲说，“你要我穿着几片树叶子给你跳草裙舞吗？”

我明确表示这个我倒是很期望的。她气鼓鼓地说，到了那里我就给你跳。

渐渐地，远处亮起绚丽的光。透过茂密的枝叶，闪耀在林荫里。一株遮天蔽日的巨树把整块森林笼罩在树荫里。苏菲指着那些璀璨的光对我说：“看！那里应该就是群星之地。而那就是大地上诞生的第一柱生命之树，生命的源头。”星光汇聚之所，是大地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每天晚上星星从那里升起，也从那里落下。

望山跑死马，特别是在还能看清这么大的东西是一棵树的情况下，我想我们今天是很难到达了。“我被你骗了！”我气喘吁吁地说，“这太远了！”

“只是看起来远！”苏菲说，“你陪我走走有什么关系？横竖都是你占便宜。”

我占什么便宜？我腰酸背痛，还得背着所有的行李。等一会儿她觉得高跟鞋坚持不住了，多半还得让我背着。我问：“你不是生下来就离开了吗？你为什么会知道？”

“回家的本能啊。”她说，“不管再怎么倒霉，我依旧是月精灵啊。”

我想这大概是跟鲟鱼到了产卵季节跨越大洋回到出生地是一个道理。不过，你回家干什么呢？我问她，既然你是如此地不喜欢这裏，嫌它土气。

“我得找个月亮井沐浴净身，并且去神殿喝一些月露。不然我会跟普通人一样变老的。”她说，“月精灵的特权，我还是有一些的。在打倒老太婆成为新的领袖之前，我可不能变老。”

“可是如果你成功了，你就得留在这裏发呆了啊。”我为她指出那个矛盾，“月之女祭司得管理这裏，你不是说这裏是没有超市的破林子么。”

“那是现在！”苏菲得意地说，“我早就想过了。”

她指着前面说：“首先我要在那里盖一个飞行点，训练一些龙鹰来搞运输。走路确实太远，不过飞着就不一样了。”

我问，有了交通之后呢？

“就可以运货。首先我要购买大量的布料，把这裏特有的月光布往外卖，把其他的运进来买。然后说服裁缝大师萨拉女士来这裏办一场时装秀，让那些土包子知道穿时装比穿树叶要强的多！不是随便什么东西披在身上就能叫衣服！”

“然后呢？”

“然后那些姐妹就会知道什么叫土！她们会支持我，加入我！每年我会举办全世界最隆重的精灵姐妹时装秀，吸引超过一亿人前来观光。月精灵一族将建立起第一个以我的名字命名的超市！女人拥有超市，女人才拥有世界上的一切！”

“可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明明跟我说，你的愿望是复兴吟游诗人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我说，“刚才说的这些跟文学有什么关系？”

“那是在外面说的，外面什么好东西都有，缺乏思想，崇拜永恒。对于这裏来说，没有衣服穿，文学有毛用？”苏菲一针见血。临了她给我白眼：“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是了。你这个大笨蛋，难道你还非得让我跟你结婚生孩子？老土！”

我想我大致明白了。我只要老老实实帮她扛包就好。

直到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块牌子，用各种语言写着：“前往群星之地的捷径。”一个箭头。

我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一艘地精飞艇随着那个箭头出现在眼前，一个绿皮的小矮子对着我的膝盖说：“嘿！一块钱就可以带你们去群星之地。”

飞行点？已经有飞行点了？

地精是一种唯利是图的生物，绿色，矮小，但是你必须承认，他们很厉害。为了赚钱他们的科技永远走在世界的前面，从他们这裏经常会见到一些稀奇玩意。

我跟苏菲上了飞艇，那上面真的应有尽有，还提供钟点房，到群星之地正好一小时。实际上地精真正的赢利点在于钟点房和各种饮料、烧烤、按摩服务。我说我们想看风景，结果和饮料花了不少钱。他们还提供照相留念，让苏菲在船头伸开双臂，而我抱着她的腰。

“真是太周到了！”苏菲开心得要命。这个地精帮了我们大忙，尽管花了不少钱，我们还是很满意。要知道如果让我们走路，就是明天早上也到不了。

据他们介绍，地精大财主路德维希先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永生森林观光后，就萌生了这些生意。精灵们不会做生意没关系，有地精兄弟可以帮忙呢。

不过我们很快就笑不出了。

因为各色的霓虹灯管闪耀在飞船下，耳中传来激|情的爵士乐架子鼓的敲打声，伴随着阵阵醉生梦死的声音。

我和苏菲都惊呆了，刚才我们看到的不是群星的光，而是霓虹灯的光。少说有四十家超市和数不清的酒馆、KTV、游戏厅，各色灯牌日夜闪烁。所有的月精灵都穿着不伦不类的衣服，年轻一点儿的头发染的五颜六色，手里拎着酒瓶，还有的扛着录音机，一边走一边跳着地精们的流行舞。

我说，这裏好像需要的是文学，超市他们有了。

“但他们依旧很土。”苏菲耸耸肩。地精们卖的东西很明显什么破烂都有。

我对于苏菲在月亮井里洗澡很感兴趣，估计比瑟琳娜更好看。因为种族差异，苏菲皮肤很白，腿超长。昨天没能好好看仙女们洗澡的损失，今天说不定可以在月神殿补回来。那地方说不定还有大量尖耳朵小蛮腰的精灵妹正在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想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

我问：“月神殿我可以进吗？”

“可以呀。”苏菲说，“那里应该是公开场所。任何月神信仰的人都可以进。你就说你喜欢月亮，反正我妈也不在那里，你说什么他们都会信的。”

嗯，我想这顶多是个交流问题。

我拦住一个看上去还算淳朴的老德鲁伊，免得问个路还会有人跟我要钱。我问他，月神殿在哪里啊？

他说：“Oionaaeleallaalasse''Lleantaamintu？”

我和苏菲大眼瞪小眼，我们俩谁也不懂萨拉斯语。这是精灵语里最古老的，比通用的高等精灵语更古老。

他说：“Lleantaamintu？”

一个年轻的德鲁伊冲上来，给了他一个脑瓢：“早就叫你学中文啦！还在这裏O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