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张有鑫&柯玉(2)(1 / 2)

刺猬法则 含胭 4539 字 2022-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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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寺庙时, 那辆载着张有鑫的小轿车在高速上被人追尾,车子失控撞到护栏, 没有像动作片里那样连续翻滚,只是侧翻在了路边。

驾驶室的表哥和副驾上的表嫂都系着安全带,没有大碍,第一时间从车厢里爬出来报警。后排的表姐则撞破脑袋,鲜血流了一头一身,吓得哇哇大哭,看起来十分凄惨。

张有鑫当时并没有外伤,侧着身子被禁锢在车厢里时,他甚至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给柯玉发了一条微信。

【三金是个乖孩子】:柯柯,我好倒霉!还没到寺庙呢, 在高速上出车祸了![大哭][大哭][大哭]

柯玉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消息,等看到时把电话打过去, 那边已经无人接听。

谁都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场车祸, 还未满十九岁的张有鑫,这辈子再也不能离开轮椅。

柯玉见到他时已是两个月后。

在小地方医院紧急处理后, 张有鑫第一时间被送到上海做手术, 这时候刚转院回到钱塘。

柯玉走进病房时,他正靠坐在病床上拿手机打游戏,病床边停着一架黑色轮椅。柯玉盯着轮椅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叫他:“三金。”

张有鑫抬起头来,他瘦了很多, 原本在意的发型这时候也不再打理, 剃着薄薄的寸头, 看到柯玉时,他还笑了一下,眼睛底下的卧蚕和唇边的酒窝随着笑容一起显露出来。

他的气色居然还不错,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似乎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柯柯。”张有鑫向柯玉招手,“啊……我感觉自己好久没见你了!”

张有鑫的母亲陪在身边,还有一位男性护工,见到柯玉后,张妈妈便叫上护工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柯玉在张有鑫病床边坐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张有鑫问:“你复习得怎么样?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

“就那样。”柯玉低声回答。

她根本无心复习,原本对于高考就没有太多期望,这两个月更是颓废,和母亲说想去上海看望张有鑫,被拒绝,说他有家人照顾,让柯玉专心备考。

张有鑫自然是错过了美院的考试,这种时候,谁还会再去关注考试的事,所有人都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恢复往日模样。

“你都知道了吧?我的情况。”张有鑫说,“脊髓损伤,下半身瘫痪,医生和我爸妈都对我说还有希望,再去好点儿的医院看看,多锻炼,以后还能走路。但我知道……”

他笑得苍凉,是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那种笑容,“他们就是哄我呢,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别这么说,这都不一定的。”柯玉知道自己的安慰太过无力,“三金,还有希望的。”

张有鑫看着她:“我查过很多资料了,瘫了就是瘫了,还有什么希望?”

他向柯玉伸出手,柯玉问:“干吗?”

“把你手给我。”

柯玉把右手交到张有鑫手上,他牵着她的手伸进自己被窝,在肋下一个位置停留住,“你挠一下,这儿。”

隔着他的病号服,柯玉的手指挠了一下。

“有感觉的,再往下。”他握着她的手往下挪了一点点,“再挠。”

柯玉听话地又挠了一下。男孩子的身体很瘦,几乎没有脂肪,柯玉能触碰到他根根分明的肋骨。

张有鑫一笑:“也有感觉,再往下。”

就这么一点一点往下,手指挪到他腰线最凹处,张有鑫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啊……”他喟叹一声,“就是这儿,从这儿往下,就没有感觉了。”

柯玉不能理解这种感受,因为她能清晰地触摸到他的身体,可是他说,他没有感觉了。

张有鑫抓着她的手在腰线附近上下游移好多遍:“这儿就像是有一条线,上面有感觉,下面就没了,真挺玄幻的。我自己摸着下半身,都有点理解不了。”

柯玉说不出话来。

张有鑫终于松开她的手,柯玉问:“你还要在医院住多久?”

“我不知道。”张有鑫回答,“我爸说后期要复健,可能要转去康复医院,我也不知道复健有没有用,还好我受伤的位置不高,手一点儿也没受影响。”

他举起两只手给柯玉看,五指握拢再张开,“我在上海时碰到好几个和我一样脊髓损伤的人,有几个真惨,伤的是胸椎或是颈椎。有一个手一点儿也动不了,只有脖子能转,我看着他那样子,就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

柯玉:“……”

“俞瑄和高添诚也来看过我了。”张有鑫继续说,“都哭了,怪吓人的。柯柯,为什么你都不哭的?”

柯玉怔怔地看着他:“你希望我哭吗?”

“不希望。”张有鑫笑了,“我不想让你可怜我。”

柯玉刚想开口,就听他又说了下去,“以后你得多多关爱我,因为我是个残疾人了。”

——残疾人。

柯玉无论如何不能把张有鑫和这个名词联系在一起。

这个走路喜欢蹦着跳着,打篮球水平很烂却总是热衷耍帅、她去哪儿拍照都爱跟着去的男孩子……以后是个残疾人了。

“别这副表情,你这样子和俞瑄他们都没什么两样了。”张有鑫逗着柯玉,“哎,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个没事人一样啊?”

柯玉注视着他,没说话。

“怎么可能嘛,你动动脑子想一想。”张有鑫笑得无奈,“在上海,我也哭过,闹过,不过身边都是伤友,大家半斤八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久了就知道,发疯又有什么用呢?腿没感觉就是没感觉,站不起来就是站不起来,又不是哭几场它就能好了的。我妈后来给我找了个心理医生来聊天,的确有点用吧。这事儿真是没办法,就是我倒霉,只能往好处想,人活着,手没事,要不然怎么办啊?都已经这样了,难不成去死啊?”

柯玉气道:“你特么瞎说什么呢?”

张有鑫平时的性格的确开朗又阳光,他说这一大段,柯玉暂时分辨不出是真心话还是在逞强。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话,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我就是叫你不要太难过,我没事儿,心态好着呢。”张有鑫笑嘻嘻的。

“那你……还考美院吗?”柯玉犹豫着问,“我是说明年。”

张有鑫摇摇头:“不考了吧。”

“为什么?”柯玉没明白,“还有一年呢。”

张有鑫叹口气:“柯柯,国画的画纸纸幅很大的,你看过我画,都要站着画的。我以后站不起来了,画国画会很困难,别说我很难再考进美院,就算我考进去了,我可能连作业都完成不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柯玉又问,“不上大学了吗?”

张有鑫想了想:“还是想上的,不上大学干什么呢?我打算下半年突击一下去联考吧,考个电脑设计方面的专业,应该问题不大。”

柯玉点点头:“哦……也好。”

张有鑫歪着头叫她:“柯柯。”

柯玉:“啊?”

“你还要考去北京或上海吗?”张有鑫眼神很柔和,“我应该是离不开钱塘了,你要是走了,以后咱俩见面机会就会很少,你舍得把我丢在这儿啊?”

柯玉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其实,之前的两个月,她都已经不想参加高考了,觉得对什么专业都没兴趣。不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她对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来。

她原本是打定主意高考以后就离开钱塘的,可是这时候听到张有鑫这么说,柯玉又犹豫了:“三金,我不懂,我走或是留,对你又有什么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呢?”张有鑫睁大眼睛,又一次握住她的手,“柯柯,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出车祸的时候,就只给你发了微信。”

柯玉低下头陷入沉默,张有鑫又说:“柯柯,你能别走吗?我真的……不想你去外地,钱塘的学校那么多,你就不能留下陪陪我吗?”

柯玉:“……”

张有鑫有些赌气地甩开她的手:“我以后只能坐轮椅了,去哪儿都要坐轮椅,你都不怕我被人欺负的?”

——怕的。

柯玉想,不仅怕他被人欺负,还怕他会伤心地哭。这时候他受伤才两个多月,还不明白未来的岁月有多漫长,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真的能撑住吗?

“我再想想。”柯玉说,“你要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好好锻炼,三金,别放弃,说不定真的有希望的。”

“你怎么和我爸妈一样傻?”张有鑫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柯柯,你妈妈是医生,你去问问她,脊髓完全性损伤,还有什么希望?”

柯玉真的去问了自己的母亲,其实在问之前,她自己也在网上查过资料,结果就像张有鑫说的那样,哪里还有什么希望?

柯妈妈早就知道张有鑫的情况,一直避免和柯玉聊起,就怕影响她备考的心情。这时候她主动来问,柯妈妈也只好认真回答:“截瘫最主要的就是预防并发症吧,褥疮,尿潴留,便秘,泌尿系统感染,脊柱侧弯,肾脏上的问题,还有x功能障碍,各种各样的并发症,严重的可能会致命。不过,只要护理得好,减少并发症,光是截瘫它不会对生命造成威胁。”

这些信息柯玉都知道,听到那一大串并发症的名字,她就感到头疼,心里也阵阵钝痛。

柯妈妈劝慰她:“小玉,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难过也没有用。妈妈知道三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很关心他,不过现在他有人照顾,你又要高考,妈妈希望你可以先把注意力移回到高考上。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我想,三金也不会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而影响到你考试。”

大概父母都是这样的吧,别人家的孩子哪怕遭了再大的灾难,也只会说声“可惜”,还觉得人家影响了自家孩子高考的情绪。柯玉理解母亲,却不能认同,因为在她心里,高考本就可有可无,哪里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他后半辈子的命运?

傍晚,柯玉背着摄影包,独自一人爬上山。

她其实没有采风的念头,只是不想待在家里,就和母亲说出来拍照,换换心情。

来到那处半山腰,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丢下摄影包看着眼前的风景,依旧是一片老城区,远处依旧是群山连绵,太阳快要落山,夕阳依旧很美,但柯玉心里只有压抑许久的悲伤情绪。

她站在山崖边,嘴一咧,眼泪就落下来,一颗连着一颗,渐渐的就由泣不成声变为放声大哭。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哭得哀恸又放肆,整颗心都揪成一团,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