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着呢,您还真得接着拍,不然我这劲儿就过去了。”
“那快去收拾收拾。”
张国师对这点心服口服,许非找来的演员,职业素养都是一等一的。
段龙和黄勃也去换装,忙活完到下午。雨停了,乌云未散,天还蒙蒙阴暗。
“准备准备!”
“各就各位,安静了啊!”
“开始!”
大头走了,眼镜把马嘉琪推回屋。原版衣服没换,但是干了,就很莫名其妙。
现在俩人都换了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自己的伤疤和尊严,在对方面前已经被揭的毫无遮掩。
“嗡嗡嗡……”
段龙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小桃红咬了咬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的看他,目光与之前完全不同,多了一丝温暖。
“你叫胡广生?”
“嗯。”
“我叫马嘉琪……天要黑了,你把煤气打开,就走嘛。”
段龙沉默着,转身刚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声:“抱一哈!”
“……”
他低着头,又抹回去,蹲下身与她平行。然后握着她的两只手,先搭在自己肩膀上,再往怀里一带。
小桃红似抽掉了骨头,软软的没有半分力气,就这么被拉过去,胳膊架在他肩上,手搭在他背后,还晃悠两下。
这是拥抱么?
他紧紧抱着她,她却只能像一只可笑的任人摆布的木偶,以这种别扭的姿势,架在他身上。
这是拥抱么?
一个被撕掉了所有伪装,只剩下一条挣扎的卑微灵魂;一个被自己的亲哥哥肇事受伤,灰暗度日,无可留恋。
这是拥抱么?
俩人闭上眼睛,拥抱了好久好久……
“好!”
张国师默默赞了声,轻轻摇着头,在叹息。
他旧社会的人性拍多了,拍新时代的小人物很新鲜,《无名之辈》是什么呢?就像这几场戏,已经在全片后半段了,仨人却刚刚爆出自己的名字。
“下一场!”
“准备!”
俩人正抱着,葛尤忽然来敲门,布置了一道假门和走廊的景,双机拍摄,他藏在后面对话。
“我要干一件大事,干完这件大事,我就不是我老。我要让你看一哈,你锅锅,不是光会吹牛。”
“你要做啥子?”
“我不讲,再见!”
“等一哈!”
“你帮他们办事,办不好就算老,不要勉强晓得不?”
“晓得晓得,走老。”
“等一哈!”
小桃红察觉到他要去办一件危险的事,自己也要开煤气辞别人世。
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手足至亲有时也谈得上恨,但这种时候,仿佛一下都看开了。
“锅锅!”
“又咋了嘛?”
“你少抽点烟,早饭要吃,不要把自己过的乱七八糟地晓得不?”
小桃红又露出在天台时的表情,嘴上在笑,眼睛里在哭。
“你咋了?你咋了嘛?”
她歪头盯着那扇门,忽然轻松起来,尽情嘲笑:“马先勇,你好贱哦,你就是欠骂!我骂你你才舒服是不是?
你不要以为说两句好话,你就能上天。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活该你死婆娘,没人管,一辈子打光棍。”
“哎,这才对了嘛!这才是你!”
“滚吧,滚!你不要再来老!”
“……”
小桃红盯着门,直到确认外面没有声音了,才忽地偏过头:“我原谅他喽……”
她这会没有哭,或许眼泪方才已流干,其实情感在往里收,内敛同样具有力量,这力量拽动着现场每一个人,都懂得,都清楚。
顿了顿,又喃喃:“我不怪他喽……”
……
小桃红的眼睛早变得红肿,面色蜡黄,筋疲力尽。
她坐在轮椅上,活像个瘫子一样,没有半点以前的漂亮可爱。
张国师明白这是一个演员难得的,极为连贯的状态,道:“继续?”
“嗯。”
“继续!”
“开始!”
段龙给盖了条毯子,又蹲下来,平视着:“煤气打开了,等你睡着我就走。”
他拿着个随身听,给她戴上耳机。
“好听么?”她声音已经嘶哑。
“好听。”
于是她闭上眼,仿佛将进入一场美丽的,永不会醒来的梦。
段龙侧着脸,轻轻搭在她的膝盖上,那么看着,看着……
天晚了,天暗了。
凉风习习,给山城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江上的船归家,桥上的车在走,天台没人了,只剩下陈野。
他抽着烟,随手拎张破旧的椅子,抱起吉他,就像抱起自己曾经的故事。
那一字字的哀愁与悲伤:
“秋天的蝉在叫
我在亭子边
刚刚下过雨
我难在么我喝不到酒
……
我拉起你的手
看你眼泪淌出来
……
我要说走喽
这千里的烟雾波涛嘞
那黑巴巴嘞天好大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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