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无能。寻遍了京师,不见王爷要找的女子。”张佐沉声禀报。虽不知那个女子是何人,但能让王爷倾力寻找,只怕在王爷心目中分量不轻。从王爷所给的那张画像看,那女子生得天姿国色,若还在京师,怎却遍寻不到?
“从今日起,不用再找了!”百里寒凝眉说道,语气里隐约有一丝失望。
张佐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也知王爷心情欠佳,心中很恨自己无能。
“王爷,属下这次搜寻时,发现有另外一帮人,也在寻找一个女子。不过,他们寻的却不是美貌的善舞者,而是相貌平凡甚至丑陋的善舞者。”张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相貌平凡的善舞者?”百里寒忽然转身,白衫在月色中,划出流水一样的波纹,“可查出他们是何人手下?”凌厉的眸扫向张佐,沉声问道。
张佐开始额上冒汗,当时他没在意,所以并未去查。此刻,蓦然发觉,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寻善舞者,对方也在寻善舞者。
百里寒淡淡扫了一眼张佐,“你下去吧!”
张佐依言退了出去。百里寒心中却不能平静,他的直觉告诉他,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那些人和他所寻的应是同一个人。
静王府中原本用作议事的前厅,已被百里冰重新装砌了一番。清雅古朴的前厅摇身一遍,成为了一座金碧辉煌、雍容华贵的大殿。
地上铺着红锦地毯,窗棂用绿钿刷饰,四壁挂满了字画,就连灯烛也用销金红罗罩壁,映得一室的光线蒙胧幻彩。
百里冰倚在软榻上,旖旎的光笼罩着他俊逸的面容,使他看上去添了一丝魅惑之色。一个彩衣侍女正坐在他旁边的竹凳上抚琴,殿内流淌着清冽婉转的琴音。
百里冰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珊瑚从殿外缓步走进来,伏在他耳畔轻声低语,百里冰双眸闪过一丝兴味,他懒懒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说罢,挥了挥手,正在抚琴的侍女立刻停止抚琴,静静坐在那里。
侍女玲珑引着十几名女子鱼贯而进,一时间,金碧辉煌的殿内愈发辉煌了。那些女子衣着华贵不等,有的是锦绣华服,有的是素雅布衣,容貌虽都不算出色,但是身材却皆是婀娜多姿。
“你们皆善舞?”百里冰唇角轻扬,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个粉衣女子上前一步,轻声答道:“禀王爷,奴家们皆是花楼的舞|女,只因相貌普通,所以平日里不能露面,只在适当的时机,蒙面替那些花魁而舞。”粉衣女子见到百里冰姿容俊美,还是一位王爷,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斗胆开口,一句话便将花楼的秘密透漏了出来。
百里冰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些舞|女,心道:“这裏,有他要找的人吗?”
“那好,你们便依次舞一个让王爷瞧瞧,若是舞得好,王爷重重有赏。”珊瑚在百里冰示意下,大声说道。
抚琴的侍女玉手一划,殿内瞬间满是碎玉之声,如雨打芭蕉,清音不绝。
那些女子按着排列次序,一个个开始随乐而舞,百里冰倚在软榻上,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饶有兴味地瞧着。
旋舞、轻舞、媚舞、快舞、慢舞,各种舞姿轮番上演,红裳、绿衣、白纱、粉裙,各色舞裙依次飘扬,舞乱了众人的视线。
百里冰静静坐在软榻上,唇角微微撇着,眸中神色莫测高深。
最后一个舞|女上场了,她云鬟高挽,身着一袭白色纱衣,面罩白巾,随着乐音,素白水袖忽然一甩,划出一道潋滟的白光。
霎时间,殿内白影翩跹,女子的舞是那样曼妙多姿,轻灵魅惑。
百里冰眯眼定定瞅着,目光在触到那女子的黑眸时,心中忽然一惊。
这个女子的眼眸,无疑是美丽的,眼神更是幽深凄迷婉约多情,没有特意的魅惑,但却令人忍不住沉溺进去。她的双眸,好似饱含了无限的幽怨和哀伤,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去怜惜她。
这样一双眼睛,那容貌也该是倾国倾城的吧,百里冰忽然挥手道:“停!”
琴音停止,女子也停止了舞动,静静伫立在那里,目光多情地凝视着百里冰。
“揭下你的面纱!”百里冰沉声命令道。
女子眼神瑟缩了一下,似是极是为难,犹豫了一下,终垂下头,轻声道:“奴家貌丑,唯恐惊了王爷!”
“无妨,本王岂是胆小之辈!”百里冰命令道。
女子犹豫了一刻,终抵不过百里冰凌厉的眼神,缓缓摘下了面纱,露出了一张残破的娇颜。
百里冰倒抽了一口气,缓缓走到那女子身前,伸手轻轻抬起女子的玉脸。
那张脸,本是一张芙蓉粉面,但在左半边脸上,却戏剧性地布满了几道伤疤,相互纠缠着,很是狰狞,令人望之生怖。但是,这个女子下巴尖尖,是令人怜惜的瓜子脸,眉目姣好,很显然,她在毁容前,是一个美貌佳人,且还是绝色佳人。
百里冰不禁啧啧轻叹两声,“命运弄人。”转身坐到软榻上,令珊瑚将其余的女子请出殿内,独留下那名白衣女子。
百里冰忽然从身畔的案上拿出一卷画轴,轻轻一甩,“刷”地一声,画已展开。他望着那女子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可曾见过他?说实话!”
画卷上,画的是一个男子,一身清逸白衣,姿容极是俊逸,气质高洁,正是宁王百里寒。
女子打量画作良久,眸中闪过一丝微光,轻轻颔首道:“有过一面之缘!”
百里冰收起画像,问道:“说说当时情况。”
那女子点点头,缓缓道:“那日,奴家在一片桃林中跳舞,被此人偷窥,当时受了惊吓,便仓皇而逃。”
“那时你脸上是否无伤?”百里冰问道。
女子点点头。
百里冰黑眸微眯,怪不得呢,怪不得皇兄不惜毁坏自己的形象,也要搭台举行比舞大赛,却原来都是为了寻找这个女子。至今,他还不曾放弃,仍在明察暗寻。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他心仪的绝色女子,早已成为绝色丑女,怪不得以皇兄的势力,依然找不到啊。还是他聪明,反其道而行之,却手到擒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本名代眉妩。”女子垂头低声答道。
“眉妩,”百里冰叫着女子的名字,这个名字倒是媚得很,“本王把你从花楼里赎出来,在王府里做一名侍女,你可愿意?”
女子眸中闪过希冀的光芒,感激涕零地连连点头,在王府里做侍女,自然比在青楼做一名舞|女要好。
百里冰拍了拍手,珊瑚和玲珑闻声走了进来。
“珊瑚,你带她下去歇息。玲珑,将方才那些女子都放回去,每人赏白银百两。记着堵住她们的嘴!”
珊瑚和玲珑领命而去,殿内只余百里冰一人。他站起身来,在殿内悠悠踱步,喃喃自语道:“小霜霜啊,你可真是可怜,皇兄心中装着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怎还容得下你?你们这一场错缘,就让我来帮你们了断吧!”
流霜犹记得上次搬到听风苑时,那失望落寞的心情。再次回到这裏,心底却一丝悲戚也无,平静的不像话。或许,是对百里寒再无奢望了吧。
百里寒倒也没再为难流霜,他的本意,便是囚了流霜,让她不能再去魅惑他那犹是顽童的五弟,如此而已。所以,他很大方地派了侍衞,到流霜租住的小屋,将流霜的一应物事全部搬了过来,包括流霜的丫鬟……红藕。
红藕想不到自家小姐去了宫里一趟,回来又成了宁王妃,极是诧异。流霜却好似无事般招呼着红藕锄地种药草。
左右闲着也是无事,流霜一大早便从府里侍弄花木的婆子那里借了花锄。听风苑本没什么花木,除了几棵桂花树便是西墙边那几十株翠竹。流霜便在院子当中,择了一大片空地,挽了袖子,便开始锄地。
今日阳光极好,天空飘洒着淡淡的流云,缥缈的好似人的思绪。日光柔柔地包裹着光影里的她,看上去是那样恬静和温婉。
红藕冲上去便要将她手中的花锄夺了,流霜淡淡笑道:“这裏不用你帮忙,你去将屋内收拾一番,我们还要在这裏住些时日呢,总不能让别人笑话我们主仆邋遢。”
红藕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只得放手,红着眼圈到屋内收拾去了。
日头渐渐烈了起来,还不到辰时,便照得人灼热难耐,流霜索性将袖子再向上撸了撸,眼看着便要锄完这块地了。一会儿再找人帮忙从井里打两桶水,浇浇地,便可以将种子洒下了。
流霜掏出手帕,擦了一把汗,忽觉背脊莫名泛凉,某种被人盯视的感觉冲击着她。缓缓转首,听风苑的月亮门前,一个熟悉的人影瞬间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他很悠然地站在桂花树的树荫里,面上保持着一贯的恬淡和平静,无情无欲地凝视着她。他那样子不似刚来,流霜只恨自己怎么如今才察觉到。不过,在他的府里,要想见他不容易,要想躲他也不容易。流霜干脆对他不理不睬,继续锄她的地。
“谁允许你在这裏种地的?”百里寒一字一句说道,声音懒散的不像话,但却难掩语气里的惊异。
本来听风苑是极偏僻的,他平日里很少来这裏。今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他竟绕到了这裏,或许他潜意识里也很想看看,这个被他囚禁的女子,是怎样悲痛欲绝吧。但他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在那里悠哉游哉地锄地,还锄得不亦乐乎,好似地里有宝一般。衣衫有些狼狈,沾染了些许泥尘,倒为她添了些淳朴之气,很是受看。
流霜顿了一下,只觉得反抗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着,冲击得她白皙的脸都有些发红了。他是什么意思,她不能种地?
她冷声道:“怎么,难道王爷不允许?”语气有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她的话令他眯起了那双幽深的眸,面容依然无风无浪,但是不知内里暗涌着怎样的危险呢。他的眸光,在她的脸上浏览了一圈,无意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由于是在锄地,所以流霜将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了嫩藕一般白皙的手腕。
百里寒的目光在触到流霜的手腕时,忽然闪了闪,那白皙的手腕上,竟有一道伤疤,弯弯的,极像他胸前的那道疤。
七年前那场刺杀,身上其余的伤都没留下疤,独独胸口处,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他当时还想,那个救他的少年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为他留记号?
既然回忆回溯到了七年前,百里寒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他在苏醒后,曾经使劲推了那少年一把,害那个少年碰翻了药碗,扎伤了手腕。他当时清清楚楚看到了那流血的伤口,那个位置,似乎和她这个伤疤的位置是一处。
百里寒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忽然淹没了他。
这么巧?难道当年的少年真的是她?
桂花树阴凉下,百里寒的脸阴晴不定,眸光闪烁不已。他忽然转身,负手远去,候在门外的张佐李佑也急速跟着他远去。
流霜对此时的百里寒,只有一个评语,那就是莫名其妙。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有些不高兴,大约是看到她自在了。
百里寒脚下生风,急速走着,害得张佐李佑差点跟不上。但是他又忽然停了下来,张佐差点收不住脚,几乎撞到他身上。
“李佑!你去查一查白王妃的事迹,最好是能寻到她家里的仆人,看看她是不是曾到过青姥山采药。”
“属下遵命!”李佑领命而去。
直到午时,李佑才领命归来,匆匆来到清琅阁,缓缓禀报道:“属下寻到白王妃家的一位家奴,据那位家奴说,白王妃自小便随着白御医习医,家中花园遍植草药,也常常到流芳医馆帮忙,是以,小小年纪便医人无数,见过无数疑难杂症,磨练得医术很是高明。医馆缺药材时,她小小年纪,便也常常和自己的丫鬟女扮男装,到山上采药,京城近郊的山都曾去过的。”
百里寒坐在椅子上,虽说面上表情依然恬淡,但内心却早已翻腾开了。果然是她啊,他也曾怀疑是她,但是只因固执地以为那少年是男孩,所以便没有去细查。如今想来,小小年纪便医术高明的,这世上能有几人?
百里寒只是奇怪,她既知道自己便是她曾经救过的人,却为何不告诉他呢。那日自己在宫中试探时,她竟说,不曾上山采药。
为何?似乎直到此刻,百里寒才意识到,这个女子其实真的在不求回报的救人。
当年,她便知悉他是王爷,却不辞而别。纵然到了今日,她依然没有说出来。他的命,皇奶奶的命,五弟的命,都是她救回来的。而她,却一点也不以功高压人。
他,好像是错怪她了啊!他犹记得,当时,她是如何喂她药的,那种冰冰凉凉柔如羽毛的触感,一直记在他的心裏。他不禁将手指抚在唇上,生平第一次,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丰富的表情,难以置信、惊讶、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欢喜。
夜凉如水,明月挂在树梢,清光流泻,将青灰色的小院映得一片皎洁。西墙边的翠竹在风里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怪不得此间称作听风苑,却原来是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