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九月,新月好似一弯娥眉,无数个繁星好似闪烁的眼睛。静夜的深山,无数动物的嚎叫声,一声声令人心神俱碎。
阿善却是丝毫不惧怕,纵身飞跃,身法轻灵,白绒绒的狐皮在夜色下划出一道霁月般的亮影。不一会儿,他便越过了窄窄的湍急的河流,到了河的对岸。
对岸的林子里,跃出来两个人影,皆是一身黑衣,似乎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其中一个笑着对阿善道:“王爷,您今日的样子,倒是好看了些!”
阿善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早点戴面具就好了。那样色彩斑斓的脸,就是他看了也觉得害怕,难得流霜竟是不怕,还对他非常亲近怜惜。
阿善就是百里寒,自从那日在雅心居失了流霜后,一方面,他自己从玥国调了些人手在崚国四处寻找,另一方面,他也派了暗衞盯着段轻痕的行动。因为,他知道段轻痕绝对不会放弃寻找流霜的。
没想到,到了段轻痕登基那日,他却忽然出宫,百里寒立刻意识到此事绝对和流霜有关。果然不出所料,当他随着段轻痕赶到月落崖,并且扮成野人躲在崖壁上时,竟然机缘巧合地救了流霜一命。
一想到当日自己若不那么做,流霜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此刻还时时感到后怕。果然应了一句名言,比害怕更可怕的是后怕。
“外面的形势如何了?”百里寒盯着张佐李佑问道。
张佐清了清嗓子,禀告道:“暮野以三千精锐发动了对崚国的进攻,第一场却意外地失败了。没想到东方流光虽然外表温润,在用兵遣将上却很老道。他重用年轻的将领王策以及前朝早已卸甲归田的老将军史朗。而且,他还亲自率兵到前线去督战。我想,暮野若要拿下崚国,应是持久之战。他第一战败在轻敌之上,目前应是在筹备第二轮的进攻。”
百里寒点了点头,问道:“外面可还太平?”
李佑答道:“虽有些人心惶惶,但还算是太平!”
百里寒凝眉思索片刻,“那就好,今夜你们着人到前边林子伐些翠竹,做一个竹筏。明日我们要出山!”
张佐李佑答应了,又问道:“王爷,那我们今夜还用打猎吗?”
百里寒摆了摆手,“不用了!”
一切吩咐停当,百里寒便回身向洞内走去。篝火燃的正旺,照着流霜清丽无双的玉脸。此时她显然已经睡熟了,呼吸声极是均匀。
百里寒长久凝望着她恬淡的玉容,右手微颤,终究忍不住抚上了她的脸颊。指尖下的肌肤如同玉一般清凉,牛乳一般滑腻,百里寒心底一阵深深悸动。
他的手轻轻滑着,抚到了她脸颊上那处划痕上,那是当日他盛怒之下,在她脸上划下的伤痕。此时,那伤痕已经极是浅淡,几乎看不到了。百里寒久久触摸着那处划痕,思及当日自己的狠厉,内心好似被人揪住了一般难受。
沉睡的流霜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触摸,翻了一个身,忽然喃喃说了一声:“师兄!”
百里寒心中猛地一缩,好似被人刺了一针一般疼痛,他颤抖着收回了手,再也没有勇气去抚摸她那清丽的玉容。
他长久地坐在那里,深深凝望着流霜,黑眸中一片痛色。火光摇曳着,照耀着他脸上的面具,那厚厚的面具,似乎也不能阻挡他脸上哀恸的表情。
第二日清晨,流霜醒来,打理好一切,背着那些晾干研成粉末的药草,和阿善一起向山外走去。
湍急的河流边,放着一只做好的竹筏。
“阿善,你什么时候做的竹筏?”流霜惊奇地问道。
阿善望着流霜,却没答话,拉着流霜上了竹筏。
竹筏顺着河流的流向,一直向下飘移,到了晌午,便飘到了一个山口。河流愈来愈湍急,流霜有些担心。阿善走到流霜身畔,试图抱住流霜。
流霜才要挣扎,竹筏忽然一阵摇摆,头顶上一片黑暗,皆是山石。河流更加湍急,冲的竹筏摇摆着向下掉去。原来河流到了此处,便成了瀑布。
流霜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阿善的胳膊。阿善抱着流霜,丝毫不惊慌,身子好似粘在竹筏上一般,沿着瀑布,直直向下跌去。凉凉的水珠从头顶溅落,打湿了她的狐皮衣衫。过了约一炷香的工夫,竹筏才平稳地飘动起来,头顶上忽然一片光明,他们竟然出了那处窄窄的山洞,漂流在河中。
流霜惊魂未定地抬头,这才发现河边已经没有了林立的大山,而是平平的草地。原来他们已经出了崖底,到了外面。回头望去,看到那高达几十丈的瀑布,飞溅着咆哮着流下,流霜心底还是一片惊恐。谁能想到那处瀑布便是出口,谁能想到出山是这样惊险,若是没有阿善,此生她怕是永远出不来了。
流霜极是感激地望了一眼阿善,却见他眸间缭绕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何时阿善也有了烦恼,难道他是舍不得离开这裏?
他自小生长在深山,如今却为了她,离开了这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闯荡。这与他而言,无疑于去国离乡,流霜心中有些惭愧,发誓到了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阿善。
不过她心底有一丝疑惑,阿善似乎是有武功的。若非如此,方才他们势必会从竹筏上落到水中。一直以来,流霜一直以为他只是凭着一身蛮力在打猎。
他若是有武功,又是随谁学的呢?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流霜心间,但是她觉得此时还是不要问的好,阿善的心情,很显然不是很好,待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竹筏顺着河流一直漂流,大约到了午后巳时,遥遥望到岸上有一处村落,阿善拿着竹篙撑住了竹筏的漂动,将流霜抱到了岸上。
流霜背着背囊,和阿善一起向着附近最近的村落而去。到了近前,她才发现,那不是村落,而是一个小镇,叫做双河镇。因小镇外环绕着两条小河而得名。
一到小镇,流霜便感觉的一股不平常的气氛,那便是肃然萧条。流霜弄不清发生了何事,她身上还有些银票,先带着阿善到布庄买了几套衣物。然后,两人便宿到了镇上的一间客栈——悦君客栈。
在客栈,流霜从吃饭的客人口中得知,暮野已经发动了对崚国的战争,崚国太子东方流光率军亲自到阵前督战。并且,已经打了一场胜仗。
流霜对这个消息不意外,以师兄的为人,他会这么做的。他决不是一个坐享安逸的人。只是没想到,暮野这么快便发起了对崚国的战争。
既然有战争,便有伤亡。最需要药草和医者的地方应该是军中。
落日西沉,暮色降临,平林笼烟,长风带着秋的肃杀扫过旷野。
段轻痕负手站在洮河河畔,长风鼓荡,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穿太子的锦服,也没有穿将军的盔甲,只着一身素淡蓝衫,随意立在河畔。
他的视线,越过滔滔河水,望到了对岸敌兵接天的营帐。本来洮河以北的幻城也是崚国的属地,此时已经被暮野占领。虽然赢了一仗,他们却没能收回幻城,只是退到了洮河以南,凭借洮河的地势险恶,坚守到至今。
八月十六,他没有登基,急坏了那一帮大臣,回来后,他还不及向群臣解释,战事便爆发了。这样也好,免得群臣对他追根究底地盘问。
其实暮野开战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他到崚国住了多日,看到崚国秋收很是丰硕,便将秋贡翻了两番。
段轻痕知道翻两番意味着什么。
崚国本就山地偏多,粮食产量素来不高,原本向天漠国进贡的粮食就已经很多了,如今再翻两番。这意味着崚国会有很多百姓挨饥受饿。而且,若这次答应了暮野,今后每年的秋贡势必都会被他多加。
段轻痕和大臣商议后,便决定和他谈判,依旧照旧例纳贡。但是,谈判的结果以失败而告终。于是,暮野毫无预兆地发起了战事。
段轻痕心中明白,秋贡只是一个借口,就算这次给了他足够粮米,他还是会发起战事的。因为,暮野是不允许崚国强大的。若是让他当政几年,崚国势必会强大起来,大概暮野也看到这一点了吧,所以才急不可待地发起了战事。
既然要打,那便打个痛快,誓要打败暮野,让他断了欺凌崚国的念头。
“殿下,王将军和史将军来了!”有侍衞走到段轻痕身后,低声禀告道。
段轻痕转首望去,看到王策和史朗正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走了过来,两人显然是刚刚切磋过。
“你去把左军师请来!”段轻痕凝眉对侍衞道,然后,便向帐篷中间的主帐而去。
不一会,王策,史朗,左迁便相继走了进来,向段轻痕施礼参拜后,也凝立在他身旁,凝视着地图。
几人商讨了一些战术,末了段轻痕忽然问道:“上次一战,我军伤亡很大,不知那些伤者可得到了救治?”如果不能好好安置伤兵,这对军心是非常不利的。
“殿下,我方才从程军医那边过来,据程军医说,伤号太多,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希望殿下从宫中再调几个御医过来。”左迁道。
段轻痕沉吟良久,“那些御医在宫中,只是治疗嫔妃的一些头疼脑热,怕是做不来军医!”其实段轻痕真正担心的是,才刚绊倒了母后,宫中的御医不及更换,不知是否有暮野的探子,不敢轻易重用。
“既是如此,老臣倒是有一个多年的老友,名叫纪百草,他在双河镇开医馆,或许可以请他前来帮忙!”左迁道。
“好,既是如此,就请左军师着人去请。”段轻痕道,他也听过纪百草的名头的,据说他是医痴,自己将名字改成了百草,取义于神农永尝百草的典故。
当下,左迁写了一道信笺,嘱托侍衞送到了双河镇的百草堂。
悦君客栈。
流霜坐在床榻上,望着忙着在地下铺床的阿善,心中有些哭笑不得。流霜本想要两间房,她和阿善一人住一间,可是阿善一听不能和流霜住在一间屋内,便瞪圆了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流霜。那样子,好似流霜要弃了他一般。
流霜想想也是,他初到山外,只有她一个熟人。如今见她不愿和自己一起住,难免会有这样的不安全之感。流霜只得依了他,让他和她同居一室,睡在地上。
床榻铺好,阿善便坐到椅子上吃茶。
淡淡烛光映照下的阿善,换下了白狐皮衣,穿上了粗布衣衫,脸上又带着面具,倒是少了一丝山野村气,多了几分儒雅飘逸之气。
看着看着,竟是能从他身上看出熟悉之人的影子来,流霜摇摇头,暗道:自己莫不是魔怔了,阿善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阿善,我想要到军中作军医,这样既可以为伤兵治病,又不会将这些药草浪费,你说好不好?”流霜坐在灯影下,沉思良久,忽然开口说道。
百里寒本来正在喝茶,流霜的话让他将一大口茶水呛在了嗓子眼,咳了好久方才缓过劲来。
面具下的修眉紧皱,他几乎就要冲口说道:“不许去!”还好他忍住了,只能着急地用幽怨的眼神去告诉流霜,她绝不能那么做,他决不允许她那么做!到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去,那可不是开玩笑。
流霜没想到阿善会反应这么大,当下回她一个安慰的笑容,“你不用担心我,我又不会去打仗,只是去为伤兵治病而已!”
百里寒更是焦急地站起身来,在屋内转着圈子,打着手势,警告流霜不许去。
流霜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似乎去意已决。
百里寒无计可施,只得装出一副可怜哀怨的样子,打着手势规劝她,可怜他堂堂的王爷,竟落到了如此地步。同时脑中还在飞速打着主意,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阻止她呢?他了解流霜的性子,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好在军医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流霜虽然说去,但是去得成去不成还真不好说。
这一夜,百里寒自然睡不着,苦思冥想如何阻止流霜这个疯狂的念头。第二日,阿善便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是一种怪病。
一大早,流霜便听到阿善隐忍的哼哼声,似乎怕她知道,但又实在疼得受不了所以发出的呻|吟声。
流霜担忧地走到他身边,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额头并不热。流霜皱了皱眉,手指压在了他的脉搏上,诊脉良久,问道:“阿善,你哪里不舒服?”他的脉搏明明很正常,怎么会不舒服!
阿善却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呻|吟着。
“阿善,你到底哪里疼,用手指一指!”流霜有些着急地问道。阿善怎么会忽然病了呢,是不适应这山外的生活吗?
百里寒眨了眨眼,终于用手颤巍巍地指向了自己的下身。昨夜,他思绪良久,才想到要装病,若是如此,流霜定不会舍下他到军中。
可是,什么样的病流霜不能治好呢。若是疼在别处,流霜定会为他医病,只有这隐秘之处,流霜才不好意思为他医治。
也确实如此,流霜一听到他是那里疼,一张脸顿时羞得好似春日桃花。她站在那里,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虽然医术高明,但终究是一个女子。对于男子的这些病症,她连学都不曾学过,更不曾医治了。
百里寒凝视着流霜娇羞的模样,好似一朵鲜艳娇媚的花。流霜在他面前,一直是淡雅如菊的,何曾见过她这般清艳妩媚,顿时心中荡漾,几乎失了魂魄。
流霜担忧阿善病情,便到镇上去寻医馆。阿善便随了她的意思,反正无论是谁,不管怎么治,他的病都是时好时坏,治不好就是了。
纪百草已年逾六旬,胡子花白,此时正坐在药堂里研制药草。就在此时,左迁的信笺送了过来。
纪百草读完信,一时心潮澎湃,整日在这药堂里治疗些头疼之病,几乎令他闷死。枉他一身的好医术,窝在这药堂,几乎生了霉。如今,有这样好的为国效力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