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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三响,由强而弱,最后一声余韵将尽时,一支竹笛悄然响起。
竹笛切入的时机相当完美,笛音时而悠扬时而婉转,轻而易举的抓住了听众的心,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入一场仲夏夜之梦,回到了那不复回的青葱岁月,在最美好的豆蔻年华,踏着月色偷偷溜出家门,带着三分好奇三分期许来到灯火辉煌的闹市街头,融入形形色色的人流当中。
少顷,二胡声起,紧跟着是扬琴琵琶锣鼓单弦,一种种认得不认得的乐器纷纷加入合奏,非但不觉着乱,反让听众们感觉夏夜更精彩了。
巷口卖唱的父女小心翼翼的数着赏钱,斜对面胸口碎大石的艺人迟迟不肯开锣,被吊了半天胃口的看客们耗光了耐性骂骂骂咧咧的离去,扭头去了隔壁街的河边眺望河上的花坊,嘴上酸着心里垂涎。
每条花坊上都有一位当红的行首,今日好像是争魁的日子,夜下的河道毫无深沉,满是争相斗艳的脂粉气。
或有心,或无意,两条最精美的花坊撞在了一起,一时人仰马翻惊叫不断,不等分开,却见两个人影横里冲出,锵啷啷刀剑出鞘,踏船凌江斗在一起。
岸边的穷酸们来了兴致,还有更多人闻讯赶来,众人的围观对激斗的两人毫无影响,两位高手刀光剑影飞高走低,眼里只有对方,只有对方的要害,别无他物。
封知平汗下来了,使劲晃了晃脑袋,回过头,只见游景涟眼神迷离清浊交加,手紧紧的捏着酒杯青筋都隐约泛了出来,一副沉迷幻境极力挣扎的样子,他更是心惊不已。
游景涟可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能,他本就聪明,悟性不低,靠皇家的资源堆着早就堆成入了灵识期,只不过实战水平比较欠缺,没什么进步潜力。
这是外力硬堆的通病,当然他也不需要多高的实力,灵识期的内力足够他养身益寿,并且在正常的刺客面前能够自保,这就够了,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机会很少。
与之相对的,他学有很多皇家秘传的防身秘术,比如疗伤,比如排毒,比如通过透支换取短暂的修为暴增,而抵御幻术更是必修课,重要性不亚于前几者。
可他现在却不知不觉着了道,陷入幻觉迟迟挣扎不出,封知平怎能不心惊?
有心将其唤醒,却担心方法不当会伤了心神,而且对方似乎也没有恶意,否则不会留给他挣扎的机会,封知平犹豫了犹豫,转回头不去多管。
酒坛放在栏杆上,封知平望着下方,眼神阴沉。
今晚能坐在这里的非富即贵,每一个多少都会点内功,但无一高手,这会儿的功夫早就陷入幻曲随音律作态,能保持本心清明的很少,基本都是角落里暗中守护各自主子的家仆。
视线从大厅的听众身上逐渐转到舞台上,封知平眼神更阴沉了。
与之前所想不同,舞台上的人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从舞女到乐师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与乐曲意境相符的表情,全身心的投入进去,随曲而舞,随律而动。
除了五层台上的三人!
三人两男一女,一笛,一筝,一钟鼓。
青衣男吹笛,梆子后的笛音正是他所奏。
蓝衫男钟鼓同操,矮墙般的编钟两侧各置一面大鼓,鼓非寻常戏班所用的圆鼓、木鼓,而是沙场点兵所用的巨型战鼓,只鼓面就比编钟架子还高,全场除了弹弦的快手就数他最忙,而他技艺也着实高超,两把红绸系着的在他手中燕去燕回,中间还趁隙抄起钟槌敲击编钟,定音又稳又准,动作有条不紊,极具观赏性。
相较于他,弹筝的女子就暗淡许多了。
诚然,她的手很快音很准,急缓转换清雅淡然无一丝不协,可论观赏性,除了脸和胸很夺目,其他都不如蓝衫男出彩。
当然,这是封知平一家之言,他不懂音律,听不出好赖,只能从视觉角度下手。
别人就不一样了,游景涟终于清醒过来,拎着酒杯走到封知平身边,拍栏赞叹:“好一双魔手,这是我听过的最完美,也是最邪性的《夏未眠》了。”
封知平目露担忧:“你没事吧?”
游景涟摇头轻笑,自嘲道:“没事,就是没料到他们的曲音这么够劲儿,一时不查才着了道。”
“不管管?”封知平指指下方的人群,“你好歹是醉锦楼的东家,大庭广众之下让这么一群异国人士以靡靡之音幻惑我国民众,传出去不合适吧?“
游景涟洒然一笑:“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没有恶意,加点幻术完全是娱乐大众,我这又不是第一场,别人不管我干嘛要管?何况要管你也得有证据,你有证据吗?”
封知平又使劲朝下指了指:“这还不算证据?”
游景涟夸张抚额:“拜托,人家一没动内力,二没动灵识,幻惑全凭音律本身,你凭什么说人家有错?要怪只怪他们演奏的太好听了,下面这些人又意志不坚,如果你非要说人家错,那得了,赶明全天元的琴师都得抓起来,谁的技艺最好谁罪过最大。”
封知平大皱眉头。
诚然,他确实没发觉内力和灵识的痕迹,对方确实是以最纯粹的音律致幻,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方才着迷的感觉似在哪里遇到过。
游景涟扔了个白眼,正要再挤兑这位谨慎过头的老友几句,突然笑容一僵,狐疑的揽住封知平的肩膀。
“我说老弟,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哈?”封知平一时没回过神,紧跟着便反应过来,面皮一僵。
游景涟准确的抓住了这一瞬的表情变化,眼神惊疑不定,在封知平开口解释时冷不丁拍出一掌,正中封知平肩胛。
这一掌只含少许内力,他吃不准自己猜得对不对,怕伤了老友准备随时收力,谁知掌面刚贴到封知平身上一股巨力就反推了出来,不但轻而易举的溃散了他的掌劲,还将他的手远远震开酸麻难忍。
“这...你,你这...”
游景涟捂着酸麻的手,傻了眼。
封知平满心无奈,知道自己的内力有些古怪,靠游景涟自己搞不定,遂伸手抓住他的手暗渡内力,元力在掌内飞快的游走了一圈,侵入的几丝元力丝线顿时干干净净。
手不麻了,人也回过神了,游景涟惊疑不定的看着封知平,试探着问道:“你,好了?”
见瞒不过,封知平只能点点头,结果游景涟又懵了。
好半天他才长吸一口气,拉着封知平靠着露台的栏杆坐下,两眼放光的问道:“怎么好的,天残不是绝症吗,你吃仙丹了?”
卧槽,你要不要猜的这么准?
封知平无语,幸亏早有腹稿,便将说了好几次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没吃仙丹,但碰到了一个游历四方的老神医,他救了我还治好了我的病,然后就走了,就这么回事。”
游景涟猛吸凉气,抓着封知平的手问道:“神医,叫什么名字?连天残都能治好,这等神医我竟然不知道,难道不是天元人士?”
封知平苦笑:“我倒想问,可人家不给我机会啊!”
游景涟气急,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怎么不拦着啊!”
封知平瞪眼:“我拦得住?”
游景涟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