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贵姓?”
“麻烦你转告他,我是雁归。”
“啊,那不用了,孔先生吩咐过,不论他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雁归小姐都可以第一时间见到他——请跟我来。”
秘书小姐心中好奇,忍不住偷偷打量她,咦,这女子也不过是中上之姿,绝谈不上国色天香,或许还比不上自己,英俊多金的老板怎么对她如此青睐有加?真是令人费解。雁归感觉到窥视,斜睨了她一眼,她连忙把眼睛垂了下去。
再次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雁归觉得自己像一只受惊吓的猫,浑身哆嗦,或许是因为C市冬天的湿冷,让她冷到了骨子里,又或者孔峥的办公室对她来说是个是非之地,每次来都能都让她心惊肉跳。令人庆幸的是,孔峥那偌大的办公室里竟然人声鼎沸,比她上两次来多了很多人气,有人就会热闹,热闹就不会紧张,雁归绷紧的心弦不由得放松了些。
孔峥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与几个人在讨论什么,他对她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早预料到她会来,他没有起身只是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去沙发上坐下等一等。
雁归坐定后远远打量孔峥,他对着摊在桌上的图纸和其他人指点江山,有时皱眉有时微笑,白皙修长的手指中拿着支铅笔,偶尔会在图纸上做上一些标记。
“这裏,我很满意,对,我要的就是这样……这个地方,不行,你们再找工程师重新修改……不能改?为什么?不,必须改,我不满意,照我的意思去做!”
他工作的时候说话斩钉截铁,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对面比他年长许多的下属唯唯诺诺、战战兢兢,雁归有些纳闷,这个人怎么可以变化这么大,原来的他多少有些年少轻狂、意气用事,但现在他像一个独裁主义者,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说不。
秘书小姐给她送来果汁和杂志,雁归来之前早已经把要说要做的演练了不下百遍,她不想再温故知新徒增自己紧张,于是百无聊赖地顺手翻阅起来。时至年底,大厦里已经开始送暖,雁归熬了这几天,神经已经紧得快要崩溃,再加上刚有身孕特别容易疲倦,在这种温暖适宜的气氛里不由得昏昏欲睡。
待她倏然惊醒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只有孔峥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继续研究那卷图纸。雁归羞愧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沙发上,也不知道是谁为她盖上了细细的羊毛毯,竟然连鞋都脱了。
孔峥看她醒来,走到她面前蹲下:“睡醒了?刚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就没叫你。”
雁归这时正撑着手坐在沙发上找自己的鞋子,她的脸与仰头的孔峥碰了个正着,两人面面相觑,孔峥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直冲进鼻端,她惊得整个人都往后缩了一下,她这辈子除开与大伟和自己班上的小男孩儿从未与其他男人这么贴近过。
孔峥把眉头皱了皱:“干吗?我又不是鬼。”
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像一匹野马的眼睛,发怒的时候暴烈,驯服的时候温存,雁归在他眼神的逼视中又瑟缩了一下,她很快为自己的失态觉得懊恼,于是负气说道:“也差不多了。”
孔峥耸耸肩膀:“找什么?这个吗?”他拎出一双黑色漆皮中跟鞋。
雁归连忙伸手:“给我。”
孔峥把鞋放到她纤秀的脚边,忽然促狭地笑了笑:“要不要我效劳?”
雁归的忍耐力瞬间崩溃:“你给我走开点!”
孔峥放声大笑:“雁归,这世上你只拿一个人没办法,那个人就是我。”
雁归恨恨说道:“别闹了,我找你有正经事。”
“我没时间听。”孔峥嚣张地断然拒绝,“马上要出去,本来可以给你一个钟头,不过你睡过去了。”
“我只要十分钟。”
“十分钟也没有。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反正那个地方我迟早要带你去看的。”
“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我说过有礼物送你,东西就在那里。”
“我不需要礼物。”
“别废话,你跟我一起去的话,我就考虑要不要答应你的要求——我知道你若没事是不会来找我的。快!穿鞋。”
雁归被逼无奈,穿上鞋,跟在他身后。
孔峥看她磨磨蹭蹭,一把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雁归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被他拖出去,一路上她能感到整栋大厦都在惊讶地颤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两个紧紧握住的手上,雁归拼命甩手:“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孔峥看她一眼,不但不答理,反而还故意把脚步放慢了些,倒像是给人参观似的。
雁归低声呻|吟一声:“我不想做动物园里的奇珍异兽——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孔峥嘻嘻笑出声来,他低头轻轻凑到雁归耳边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你等着,今天还会发生很多第一次。”
他把她带到自己的吉普车边,打开车门轻轻推她:“上去。”
雁归上了车,把安全带扣好,叮嘱他:“你开慢点,我身子不太舒服。”
孔峥这时已经收敛了面上所有的嬉笑,他望她一眼:“我知道。”
他望她的眼神复杂得很,雁归一时觉得没办法理解,似乎是一种无奈的悲凉,他继续轻声说:“我真恨不得撞死你。”
雁归顿时了然如心:“你知道了?”
孔峥面无表情地发动汽车:“你说呢?”
雁归不再说话,任他将车子驶离停车场,他要怎样就怎样吧,她想。
两人一路无语,车子不疾不徐地开入市内,孔峥伸手把车里的音响打开,车子的密封效果非常好,外面的嘈杂一点都到不了车内,因为太过安静,当那把清澈干净的女声传出来的时候,雁归以为自己听到了天籁。孔峥跟着一起轻轻哼唱,雁归不懂法语,只觉得曲调优美异常,忧郁悲哀,不由得认真聆听。
其中有一段反覆了几次,孔峥终于开口:“这支歌叫《A La Claire Fontaine》,你想知道歌词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它很美。”
孔峥用中文轻轻哼起来:“夜莺声声欢鸣,为了胸中爱情;你在欢笑歌唱,我却如此悲伤;思君良久,不可或忘;我失去了你,永不可找寻,我拒绝了你,只为了一朵玫瑰花。”
他反反覆复地哼着这段,雁归怔了下,轻声说:“这歌词好凄凉。”
孔峥不说话,把曲子又重放了一次,雁归终于说:“我们去哪?”
他们的车夹在市中心庞大的汽车洪流中,无法动弹,孔峥看着前方良久:“为了那么多年前的玫瑰,你幼稚地选择他拒绝了我,今天让我也送你一朵玫瑰。”
车子终于在市中心一栋无人的旧楼门前停下,孔峥先下车,再把雁归扶下来:“你现在不比从前了,小心些。”
雁归有些讪讪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别对我花那么多心思了。”
孔峥想了想:“你选择坚持自己的梦想,我也可以的,对不对?”
他把她带进那栋庞大的荒废旧楼:“我已经把这裏买下来了。”
雁归讶然:“买这裏干吗?这裏地段很贵,你买这么大块地皮准备盖房子?写字楼?商场?”
孔峥摇头笑一笑:“我要盖一个大型游乐城——你等等。”
他扭头跑回车上,把那卷一直研究的图纸拿下来指点:“雁归,你看这裏——一、二层是本市最大的电玩中心,三层是中西自助餐厅,四层做网吧,再上面两层打算招商,定位做少年喜欢的流行时尚精品,顶层是电影城。”
他低下头看着雁归,满脸兴奋,像个做了好事等待大人夸奖鼓励的孩子。
雁归顺着那张图纸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称赞:“就你有这么多鬼点子,现在孩子们都是家里的宝贝,我们市没有这种大型全面的青少年娱乐场所,你敢大手笔把这裏买下来,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孔峥得意扬扬:“连名字我都已经想好——叫熊熊与龟龟俱乐部。”
雁归皱眉:“这名字……也太奇怪了,为什么不取个更加……金碧辉煌一点的。”
“有什么奇怪的,小时候我经常叫你乌龟乌龟,你就反骂我是熊,熊熊与龟龟最好不过了,用我们两个名字命名的俱乐部,多好玩——对了,明天企划部就会把做好的Logo给我送过来。”
雁归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无言以对,呆若木鸡地瞪着孔峥。她不清楚小时候的过往在孔峥心裏到底留下了什么,哪怕他现在已经功成名就,往事的阴影似乎总是如影随形,一如她自己。可是,他对她的这份心,若说没有一点感动,又是真实的假话。
孔峥抬头望着空荡荡的旧楼,那栋大厦因为即将被拆除而显出一种临终的凄凉,他看了良久,面色慢慢沉郁,刚刚那兴致勃勃的劲头褪下去:“你还不明白吗?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总是该聪明的时候犯糊涂,不该聪明的时候却傻聪明。雁归,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很后悔小时候不懂事,伤害了你,我没能像柳大伟那样保护你,以至被他钻了空子,让他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得到你的心,所以我总在想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补偿你,给到你真正最想要的东西。”
他往前走两步,显得有些焦躁,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看了雁归一眼,又塞回去:“我们两个这么像,没有好好过过的小时候,我多想你能在这个游乐场里开开心心地玩耍,能把小时候的快乐补回来。你再厉害再有心机,顶了天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子,难道就没有一点遗撼?我现在回忆起以前,唯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跟我同桌了五年,除了你,也没多少人是真正愿意答理我的,除此之外全部是人家的白眼和讽刺,再不就是那些神经兮兮的女孩儿。我估计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人还没灶台高就开始买菜做饭,你的那个妈那个奶奶……”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说了,免得你伤心。”
雁归不允许自己放任这种感动,板着脸道:“我才不伤心。”
孔峥说:“不伤心才有鬼了,学校不分年级总是同一天开家长会,你妈就从没来开过你的,不是在你姐姐那就是在你弟弟那,每次挨老师骂你以为你躲起来哭我就不知道?我只是没说而已。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柳大伟一个人注视你,关心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下其他人?”
雁归胸口起伏不定,她突然被得罪了,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你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要你的赐予!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靠自己去得到的!”
“为什么?你现在还在问为什么,嗬。”孔峥苦笑一声,把手插|进裤子口袋,有些无聊地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真可笑。除开我爱你,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你又还能想出什么别的解释。”
他萧瑟地说:“可是……你不要我,反而把那么尊贵的心给别人去糟蹋。”
四周一下安静下去,那么静,雁归几乎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她,却似乎已经告诉了她无数次,说出来反而有些像梦一样不真实。雁归茫然地看着地面,他干吗要说出来?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从十二岁开始就知道。可是说出来又能怎样?事情都已经走到了今天。
“我想回去了。”她疲惫地回答,“今天找你,其实只想跟你说一句话:我已经心力交瘁,再也没半点力气与你周旋,劳驾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我知道了。”孔峥低着头往外走,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她想回去的信息还是后面的话。
雁归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去停车场,冬天天黑得特别早,一片灰蒙蒙,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衬得他们的身影也萧瑟起来。
孔峥把雁归带上车,自己也坐上驾驶座:“其实我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讲,但似乎一直没什么机会,今天你让我都说完。”
雁归心中乱七八糟,她点点头:“我总打断你,是我的错。”他们在一起不是吵嘴就是钩心斗角,他的确没机会说。
孔峥淡淡笑了笑,把身子趴到方向盘上面:“我从没听你认过错,这是第一次……来,给我点时间,耐心听完我的话。这些年,我一直都念着你,很奇怪,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有时候甚至在飞机上醒来,三万英尺的高空,你也会突然钻到我的脑子里,我一直想着你——这我告诉过你。后来我在美国遇到了叶筠,觉得那丫头人不错,有一段时间我们走得很近,你知道,在国外,人都很寂寞。”
雁归静默地看着他,他的衬衣解开了几个扣子,露出性感的锁骨,一双眼睛清澈黑亮如宝石,比他身上纯黑的衬衣更黑。
“你从小招女孩子的待见。”她说。
他这样的男人像一股旋风,能制造出恐怖的旋涡,而那些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的女子往往会彻底葬送。
“不,我和叶筠不是那样的关系。”孔峥低头思考了一下,“怎么说呢,她知道我心裏有人,我也知道她心裏有人了,我们是不错的朋友。后来有次她喝醉,叫柳大伟的名字,我才知道你们的事。当时我就好笑,她是那种粗枝大叶惯了的人,从小家境又优越,阳光底下的健康宝宝,怎么比得上你的心机。你打小做事就滴水不漏,哪怕在里仁巷那种环境长大,依然成长得欣欣向荣,简直就像阴暗湿地上的苔藓。你面对绝境时的勇气,就算是男人也要自叹弗如。老实说,这次叶筠和大伟重逢,应该算是上天的安排,你说我事先谋划并不尽然,当然我也不能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那几个竞投公司资料我已经先一步看到了,叶筠比我晚知道,所以那天吃饭我跟你讲过如果以后后悔也不要怪我。然后,我就等着看他们爱火重燃的好戏,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雁归,我跟你讲,你别以为自己能掐断他们,被粗暴外力掐断的爱情重新燃起的火焰比正常时更热烈更可怕。”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有时候我又会想,这两个人其实怪可怜的,这场战争的幕后主导人明明是我们两个,他们像是不知内情的棋子,被我们拨弄来拨弄去,尤其是叶筠,连正面都没跟你照过,就已经输了两次——两次被同一个女人从手中抢走了同一个男人,对她这么心高气傲的女孩儿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真是该她倒霉,竟然爱上柳大伟这么不爷们的男人,更倒霉的是,对手竟然是你。彻底断人家的后路,这的确是你做事的风格,只是我真没想到,雁归,你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段去绑住一个男人。我知道我把你逼急了,但也没想到你会急成这样子——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担心你这偏激的性子会毁了你,你明白吗?”
雁归说:“如果你怜惜叶筠,大可不必告诉我事情真相,届时他们木已成舟,我能怎么样?”
孔峥微微笑了笑:“我怜惜她?我怜惜她干什么?我要怜惜她就和她快快乐乐待在美国不回来了。我怜惜的是你,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会不了解吗?我不告诉你,你也自然有别的办法知道,哪怕他们木已成舟,你照样有棒打鸳鸯的手段。而且我怕那时候他们已经难分难舍,你激愤之下用的法子只怕会让你们三个人都血溅三尺。何必那么惨烈呢,恋爱如果不能让人轻松愉悦,我们还沉迷在爱情裏面干什么?说心裏话,我原打算这个阶段就刚刚好,能让你看清柳大伟的为人,让你死心,如果你懂得放手,或许就能成全两对美满姻缘,岂不是两全其美。我唯一做错的是低估了你的韧劲儿,你抓着柳大伟不放的劲头简直像只不屈不挠找妈妈要奶吃的小动物一样执拗。雁归,你到底爱他的什么呢?”
孔峥温和地说:“就是因为他曾经对你好吗?可是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天生就对人很温柔,不只是你,你就像他的妹妹一样,你明明知道,他爱的是火一样的叶筠。上帝造人的时候,把人劈开两半,注定每个人要在世间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你确定你寻找对了吗?为什么要让‘得到他’这三个字的魔咒桎梏你美丽的一生呢?”
雁归咬牙不语,脸白得像张纸,她把一只手放在小腹上,面容紧绷,孔峥看着她近乎神经质的神情,心中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涩慢慢从胃一直旋转回升到胸腔里,那瞬间他只觉得万分疲乏,几乎没有力气把该讲的话讲完。
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雁归,你听过一个故事吗?有个小孩儿不小心走丢了,被邻村的一个妇人捡到带回家,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后来这个孩子的亲生妈妈找了过去,两个女人都说这孩子是自己的。那孩子小得很,不会说话也不会分辩,于是就闹到了衙门里。县官也判断不出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就对她们说,你们抢吧,谁抢赢了谁就是孩子的母亲。于是那两个妇人一个扯手一个扯脚,拼命地抢,那孩子痛得大哭起来。后来其中一个妇人松了手,她说我不抢了,这孩子不是我的,一边说一边哭,县官就说了,你才是孩子的生母,只有真心爱这孩子的人才舍不得让他痛,于是他就把那孩子判给他真正的母亲了。”
他把头转回去,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凉:“我这时候如果再落井下石就不是人了,雁归,我不抢了,不是我抢不过你,是我怕你痛,爱得深的那个人才舍得放手,你懂吗?我和你那么像,都是那种认定了一个人就要千方百计去抢到手的人,至于对方喜不喜欢我——管他娘的。但是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和大伟在一起吧,反正你这么有主意,说要嫁他,就一定要嫁,你认定了一样东西或要一样东西,哪怕那东西断了碎了你也还是要。他不懂你性子裏面的刚烈,但或许不懂也是好的,没准你们能做一对好夫妻,老实说,你们俩,是劫还是缘我真说不准。算我送你句箴言,你听也罢不听也罢,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如果你还这么执拗下去,只怕注定是场败局……再说我们两个,也许这辈子是真没缘分——各人只得各人的眼泪罢了。到时游乐城建好了,也还用那名字……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随时来找我。”
第一次有人用这么伤恸的口气跟她说这么长的话,她把已经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忍了又忍,泪水完全模糊了她的眼睛,看东西都不清楚起来。她想拒绝对这些话發表任何评论,但是她再也忍不住,多年的委屈让她放声号啕大哭:“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个?这时候才跟我说这个?你要我放弃这个梦吗?我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事是为了什么?是,我知道大伟的为人,你能看到的东西难道我会看不到?我知道他性格怯懦,爱反覆,不是成大事的人,可是我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伟大的人物!我没你那么有野心,我只要一段平凡、平静、平淡的婚姻,我不需要别墅洋房游泳池,也不需要做什么名流太太!你的爱太危险,让我没有丝毫安全感,我只想要一个安宁的小家,生一个孩子,我只要一个孩子,我所有的爱都可以给他,好好地陪伴他长大,而绝不会偏颇到别的孩子身上。难道我这样的要求很高?难道我所付出的这一切连这么点细微的愿望都不能换回来?现在,我这么多年的梦想终于快要实现的时候,你要我放弃?那等于是要我自己把这十几年全部否定掉!这样的话我生存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这是我的梦想我的全部,你懂不懂?全部!”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喉咙里呜呜咽咽,像只被伤害的小动物:“求你别说了,你从小就爱欺负我,现在算我求你,放过我,别再欺负我了。”
孔峥看着她惨白得像雪似的容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到一团,痛得不能忍受,他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纸递给她,伸手轻轻抚一抚她的头顶:“不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说惹你伤心的话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得到就是了,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来,雁归,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