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石室,悲哀的呻|吟,腐臭的气息,垂死的呓语。
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男女老少,在腋下长出了“疫瘤”,慢慢地腐烂、流脓,最终绝望地化作一滩滩烂肉。
身披黑袍的死神挥舞着大镰刀,飘飘悠悠地从天花板上悄然降临。
无数条死不瞑目的冤魂,凄凄惨惨地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啊——”
露易丝修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充满宗教玄幻意味的噩梦之中吓醒过来。
环顾了一圈睡觉的草垫和简陋的房间,惊魂甫定之后,她伸手一摸后背,发现衬衫已经被汗水打湿。
哎,即使是在连续操劳了两天两夜之后,身心疲惫至极的熟睡里,也逃不出关于这场瘟疫的梦魇吗?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裏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若有人服事我,就当跟从我。我在哪里,服事我的人,也要在哪里。若有人服事我,我父必尊重他。”
她默念了几句福音,随即颓然地苦笑一声,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海之中回想起过去一个多月的噩梦光景:随着那支携带了病魔的意大利船队,在马赛的码头边靠岸,恐怖的瘟疫就像海啸一样,淹没了这座城市。不过几个星期的功夫,死者就已经不计其数,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房屋。
——从这时候开始,死亡不再是一种等待重生的灵魂看守者,它变成了一个强取豪夺的怪物!
更要命的是,凶残的敌人或许能促使人们勇敢团结,但不可捉摸的病魔却只能让人变得恐惧和涣散。
浩劫当前,城市的秩序很快变得一片混乱,能逃走的商船都起锚逃走了,贵族和豪商们不是远避他乡,就是闭门不出。法官们也是病的病,死的死,要不就是连一个手下人也找不到,无从执行他们的职务了。
在这样的危机之前,只有教会还在勉强履行着义务。各家教堂和修道院想尽办法收容了一批又一批病人,动员全体修女和修士进行救助……可惜收获到的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没办法,眼下爆发的这种瘟病,真是太可怕了,健康的人只要接触到病人穿过的衣服,摸过的东西,就会招来致死的病症。即使是把自己锁在洁净的宅邸里,尽量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也会莫名其妙地发病。更要命的是,也许是由于马赛的医师学识浅薄,找不出真正的病源,总之一直到现在也没人拿得出适当的治疗方法来……能够被侥幸痊愈的人,真是极少极少,大多数人都在发病之后的几天内咽了气!
亲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善良的好人,在自己的亲手照料下相继消逝,并且死得痛苦无比、惨不忍睹……那种绝望、沮丧和无助的精神冲击,几乎要让露易丝修女为之崩溃!
更何况,照料病人的修女自己也在不断倒下,每隔一两天,姐妹们之中就要消失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连给病人主持临终祈祷的神父,也已经病死了两个,现在只能由一个刚从神学院毕业的小胖子来顶替。
尤其是跟她关系最好的特蕾莎嬷嬷,之前也不幸染上了瘟疫,病倒在草褥子上苦苦煎熬……等等,我到底睡了多久?想到这裏,露易丝修女就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看看是否还来得及给好友送上最后一程。然而,正当她昏昏沉沉披上衣服之时,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还有欣喜若狂的笑声。
欣喜的笑声?这可真是稀罕!
自从瘟疫爆发以来,她早已听惯了呻|吟和悲泣,却再也难得看到任何人的笑脸!露易丝修女好奇地从宿舍二楼的窗口探头望出去,发现一群修女姐妹和志愿者正聚集在医院的后院里欢呼雀跃:
“……万福玛利亚!这是神迹!神迹!”
“……哈哈哈哈!上帝终于显灵了!我们有救啦!”
“……太好了!感谢上帝赐福!我们终于有办法战胜瘟疫啦!”
“……培根爵士真是受到上帝庇佑的幸运儿啊!”
……这……这,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有瘟疫患者被治愈了?!!!
一想到这裏,趴在窗口上的露易丝修女霎时间就睁圆了眼睛,然后转身套上一双木鞋,以最快速度“踏踏踏”地往医院狂奔而去,心情激动地想要看个究竟。
刚刚奔到医院的后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异味传来——因为李维骑士的一再嘱咐,从收容第一批黑死病患者开始,这间医院里的病房地板就被撒了石灰,还把剩下的石灰涂在墙上。而在病房的中央,还用小锅和火炉煮着一锅沸腾的醋,从早到晚一直煮个不停,让屋子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酸味……
这辈子从来没离开过马赛,眼光和见识有限的露易丝修女,并不明白李维爵爷为什么要做这样奇怪的事,甚至还一度疑心这是什么异端或邪教的祭祀仪式。不过,在架起小锅煮了醋之后,虽然病人还是不见好转,但每个星期被感染的健康人确实少了一些,而城里的医生也说,这种做法跟焚烧香木清洁空气是一个道理,所以露易丝后来也就释然了——更重要的是,纷至沓来的死亡,让她根本没空胡思乱想。
从一扇破旧的小门走进病房,她一眼就看到李维爵士戴着一只亚麻布做成的灰白色口罩,在躺了一地的病人之间转来转去,反覆巡视,客串着医生的角色,不时给病人们分发一些口服的白色小药片,或者把某种药粉涂抹在他们的脓疮上……每个病人都对爵士千恩万谢,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
而更让露易丝修女为之激动的是,之前明明已经发着高烧浑身瘫软的特蕾莎嬷嬷,此刻却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一边跟其余病友们说着闲话,一边慢慢地喝着一碗热腾腾麦片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