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徐州府,沛县。
伴随着“轰轰”几声巨响,以及炮口喷吐出的烈焰,地面仿佛都开始了震颤。
等到硝烟散去之后,远处年久失修的沛县城墙,已经是坍塌下来了一个偌大的缺口。
一名清军参领见状,便从马背上直起身子,把手中紧握的令旗连番挥动。接下来,早已等待多时的八旗大兵,立刻挥舞起各色兵器,嗷嗷呐喊着朝那个缺口冲了过去。
如果是面对真正的强敌,这般草率地胡乱猛攻,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过驻守沛县的闻香教妖人显然不是什么强敌——从这些红夷大炮被摆到城下开始,城头上就再也没有看见一个守军的身影。
这等土鸡瓦狗一般的窝囊废,似乎根本不值得骁勇善战的八旗大爷们用心对付。
同样是出于对沛县守军的极度轻视,在这支清军的本阵,几名骑马的将领也没怎么关注正在猛攻县城的八旗将士,而是径直打马朝着大炮这边过来。看到这些贵人过来,守在炮阵周围的几十名八旗兵士卒,赶紧连打带骂地把负责开炮的明朝降兵驱赶开,腾出一块地方供自家贵人们驻足停马。
几名清军将领到了红夷大炮跟前,都是返身下马,仔细围观,一名老将还伸手拍打着炮身笑道:
“……哎,和硕贝勒,这汉狗的粗笨玩意还是真好用,从前出去打仗的时候,就害怕这些炮!那明军的狗崽子一打仗就逃的飞快,但这炮可真厉害,一炮打过来,就是铁人也挡不住。”
听到这位老将的笑谈之后,和硕贝勒济尔哈朗却是微微皱眉,开口温声说道:“……慎言!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靠着那些汉人官员搜罗到的铸炮工匠和西洋传教士,咱们哪里来的这种军国利器?”
被济尔哈朗这一番呵斥,那老将顿时有些脸皮涨红,但他也清楚,如今皇太极一心要率领女真八旗入主中原,正是要大肆招降纳叛、重用汉臣的时候,万万容不得有人刻意挑起两族矛盾,所以连忙躬身答应了下来,“……和硕贝勒教训的是,确实是俺失言了,以后一定记着改过……”
抬头看看一队队的士兵不断顺着那缺口涌进沛县,济尔哈朗便知道大事已定,随即淡然地开口吩咐说道:“……操炮的这些士卒,都是我大清的有功之臣,吩咐下去,今晚这些操炮的,都要赏酒肉!记功!”
那边有士卒把话传过去,刚才被驱赶开的那些汉军炮兵,立刻都是一阵欢呼,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恩。而济尔哈朗则是举起马鞭,得意洋洋地对身旁那位老将教训说,“……你看,只要给这些奴才一点儿好处,他们就感激的要命,有他们操炮,有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咱们八旗的健儿就可以少牺牲几个。”
“……和硕贝勒说的是,可咱们八旗在打进中原之后,分给那些汉官的好处未免也太多了点儿吧!”
那位老将先是点了点头,但接下来却又继续发起了牢骚,“……且不说别的,光是划给吴襄和祖大寿他们几个败军之将的封地,比咱们旗人的哪一个贝勒都要更多!我就看不明白了!大汗为啥一定要把山西赏给了祖大寿,居然就连洛阳这等帝王都城,也封赏给了吴襄,让他们一个当晋王,一个当周王!
哼,反正我是怎么想也都不服气,当初在大凌河擒获他们的八旗勇士,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封王的。可祖大寿和吴襄这两个俘虏却先封王了!大汗领着咱们一路打生打死地杀进中原,到底是为了谁啊?!”
听了这一通牢骚,济尔哈朗忍不住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谨言慎行、轻易不得罪任何人,乃是舒尔哈齐一贯的做人原则。要知道,他父亲舒尔哈齐是被努尔哈赤给圈禁致死的,他兄长阿敏到现在也还被皇太极圈禁着,而舒尔哈齐却非但没有遭难,反而步步高升,这其中的难度自然是可想而知。
至于那名看起来口无遮拦,总是不停地发着牢骚的女真老将,名叫爱新觉罗。阿巴泰,乃是努尔哈赤的第七个儿子,算起来还是皇太极的哥哥——皇太极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
不过,女真一族素来都有子凭母贵的传统,阿巴泰因为是庶出,母族较为卑贱,所以地位很低。在皇太极当初登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被封为和硕贝勒,谁想到仅仅被封了个普通的贝勒衔头,结果惹得阿巴泰大为不满,明里暗里都是颇多的怨言,传到皇太极的耳朵里之后,自然很是让这位大汗感到不高兴。
不过阿巴泰好歹是有着皇族的身份在,而且因为地位低贱的缘故,对皇太极的宝座构不成威胁。所以皇太极虽然明知道这厮对自己怨言不断,但还是捏着鼻子予以任用。这一次南下试探闻香教妖人的战力,也是让阿巴泰和济尔哈朗负责领兵,以免让两白旗的多尔衮三兄弟再立新功,弄得八旗势力无法平衡。
另一边,面对如狼似虎的八旗大兵,沛县城内疏于戒备的闻香教众根本没有坚持多久,便是死的死,降的降……片刻之后,喊杀之声便已平息。而一串串灰头土脸的俘虏,则被五花大绑地押了出来。
看着战俘被押送出来,城内城外的清军士卒都是齐声欢呼,而济尔哈朗和阿巴泰看着这番气势如虹的局面,自然也是连连点头、满脸微笑……正在这一派上下同乐之间,济尔哈朗却突然转身说道:
“……阿巴泰,不要老是只把八旗当作自己人!你看看那些汉军的奴才,不是也在一起欢呼吗!”
听到这句话,阿巴泰赶紧转头一看,发现方才那些操炮的汉军士卒也是跟着欢呼,那股高兴劲儿,甚至比真的八旗兵都要更加热烈一些。他立刻就鄙夷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毕竟眼下的时局,跟在辽东的时候确实是不同了。